第9頁 文 / 孟笛
「可是這會子早過了清明節,要這麼個大風箏做什麼呢?」
「你先別問這麼多,一會兒就知道了,」潔霓已經將風箏平攤在地上,這個人形風箏是個宮妝美人,衣飾非常華麗,但卻沒有畫臉。「去幫我拿墨盒和筆過來,我自己來畫臉。」
春纖不敢多問,依言取了白銅墨盒和一管紫毫細筆過來,潔霓拿起筆蘸了蘸墨汁,就在人形風箏上畫了起來,春纖在旁邊看著看著,突然捧著肚子大笑起來。「哈哈哈——」春纖笑得眼角泛出淚水,雙手按在肚子上。「哎喲——我的肚子、都笑疼了,哎、哈哈哈……」
原來潔霓竟然在風箏上畫了吐舌擠眉扮鬼臉的美人,模樣有三分神似她自己,而美人手拿著一宮扇上則寫著一首打油詩:
文生輕狂又無賴,
翌時相見無人睬,
軒昂器宇只在外,
可恨行徑真該罵,
惡形惡狀大禍害。
整首詩做得並不好,嚴格來說根本就是首歪詩,不過潔霓本不擅長做詩,加上她的用意只是在將每一句詩的第一字湊起來,成為一句她真正想說的話,那就是「文翌軒可惡」,這一點機關,春纖當然看出來了,所以直抱著肚子笑個不停。
「別淨是在那兒笑呀,春纖,你也過來幫點忙嘛!」潔霓跺一腳。「快去看看,那艘船來了沒?」
「是,我這就去看,」春纖攀在欄杆上眺望,半個身子幾乎都挪到窗外去了,忽然她興奮地大叫了起來:「小姐、小姐,我看見了,那不就是文相公的官船嗎?船頭上好大的一個旗幟哩!」
「真的?」潔霓也湊過來看了看,才拉著春纖說:「快!快來幫我,咱們爬到房沿上,趕著將風箏放上去。」
春纖的性格也是好玩的,早在看見那個逗趣的風箏時,就已經童心大起,一聽潔霓這麼說,忙不迭地就走過來拿起那只美人風箏。「小姐,咱們從窗外的簷廊下爬上去,又便捷又安全。」小時候潔霓帶著春纖一塊兒玩,常常沿著這條秘密通道,爬到房頂上去。
「好,就這麼著,咱們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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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初夏時節的大運河,是一年中風光最佳的時節,碧水澄澈、波光粼粼,河面上充斥著南來北往的畫舫官船,江帆片片、桅檣林立,入眼儘是目不暇給、五彩繽紛的美景。
不過此時此刻的文翌軒,卻沒有心思游賞江南水鄉旖旎風光,他的目光眺望著岸邊,神思卻已飛到揚州城的一個人身上,翌軒的腦海中清清楚楚的浮現起一個娉娉婷婷的俏麗身影,但是說清楚,卻又彷彿只是個極淡極淡的影子而已,窄袖輕羅、纖纖素手,雪白的皓腕上微露出一隻白玉嵌金手釧,顧盼流轉的雙瞳,還有那柔亮的雲髻,髻上簪著鑲有珍珠的雙鳳金步搖,無一不是深深地刻印在腦海中。
但只有那一張宜喜宜嗔的俏臉,在記憶中彷彿籠了一層紗般,也許就是太艷麗不可方物,令人驚才絕艷,反而無法細細記住眉眼口鼻,只記得她雲環霧鬢,風姿綽約如九重天上的出塵仙子。
「少爺!少爺!」侍書的呼喚聲,打破了翌軒的甜蜜沉思。「河面上出了件新奇事兒了呢!」
「哦?什麼新鮮事值得你大驚小怪?」翌軒問完這句話才發現,不只是侍書一個人大驚小怪,事實上一干水手、隨從和副將都擠到甲板上,抬頭看著天空,並且伸出手向上指指點點,更奇的是不但他自己的官船如此,此刻所有運河河面上的船隻幾乎都停了下來,所有的船夫、水手們,也都仰面看著這一樁「奇事」。
「少爺,您看天上好一隻大風箏!」侍書伸手指給翌軒看。「還是個美人呢!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風箏,真虧它怎麼放上去的?」
「是她!」翌軒仰頭一看,心上重重一跳,那風箏上的美人,就宛如從他的追憶中飛了出來一般。「真的是她!」
「你在說什麼?少爺?」
「沒什麼,這只風箏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剛剛船一繞過一彎曲道,就突然看見了,是一個在桅檣上的水手先發現的,他開口一叫,全部的人都擠了上來,大家都說沒見過這麼精巧的風箏,可是這美人居然一點也不端莊,反而吐舌擠眉的做鬼臉兒,也是天下奇聞。」
「天下奇聞?我看倒是挺合她的本性,她原也不是那種佯嬌詐羞的俗脂庸粉,」翌軒的臉上露出深深的笑意。「只沒想到她的行事居然如此驚世駭俗,我以前可真是小看她了。」
「聽少爺這麼說,好像認得這位美人似的?」
「嗯,不但我認得這個美人,就連你和她也有過幾面之緣,」翌軒凝視著飛舞在藍天上的風箏,邊對侍書說。「你再認仔細些,她本人比這風箏上的圖形更美上百倍。」
「啊!我想到了,難不成是連家大小姐,連景琛少爺的妹妹?」侍書驚呼出聲。「可是、她、她為什麼放這隻大風箏,有什麼用意呢?」
「人家的用意已經寫得明明白白了,你看那首詩,不就明白了。」
侍書抬著眼,仔細地讀了一遍,可是還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少爺,這行字詩不成詩,帖不成帖,究竟是什麼意思?侍書不明白。」
「哈哈哈!她寫這首打油詩是專為來罵我的,」翌軒爽朗地笑了起來。「你不用管詩句的意思,只將每一行的第一個字念一遍就明白了。」
侍書依言念了起來。「文、翌、軒、可、惡,」這時他完全明白了。「啊!少爺,連家姑娘在罵你呢!」
「哈哈哈——」翌軒更加笑得前俯後仰,樂不可支。「我早就想到她不會輕易罷手,一定會想出些什麼花招,幸虧我臨離揚州城時,也為她留下了一件小小禮物,想來她很快就會收到了。」
「什麼?少爺,你離城前也作了什麼手腳?」侍書好奇心大起,圓睜著雙眼追問。「好少爺,好主子,快告訴我嘛!」
「其實也沒做什麼,我只不過送了她一份小小的禮物而已。」翌軒說完,就下到船艙中自己的房間裡去了,丟下莫名其妙的侍書,和一大船仍在為那只奇特的美人風箏議論紛紛的水手們,自顧自地睡起覺來了。
不過這場紛擾並沒有維持多久,因為一等文翌軒的官船經過了連家大宅,估量著船上的人已經見不到風箏正面時,潔霓就立刻收了風箏,至於文翌軒的那份神秘禮物,卻一直到官船出了揚州城之後的第二天,才有人送到連府,交到了春纖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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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才吃過午飯,春纖掀起湘簾,捧著一隻錦盒走進了潔霓的繡房。
「小姐,有人給你送禮來了。」
「禮物?可怪了,又不是節、也不是我的生日,」潔霓納悶地問著。「什麼人會在這時候送我禮呢?」
「管他哩!有人送禮總是好事,」春纖笑著將手中的一隻錦盒放在紫檀妝台上。「快拆來看看吧,說不定是咱們未過門的姑爺——應少爺,特地為小姐送來的呢!」
一聽見「應少爺」三個字,潔霓的臉上陡然色變,心頭一陣不自在,伸手將錦盒一推。「我不要看了,應家送來的禮左右不過是些胭脂花粉、繡線衣料,沒什麼看頭!」
「別這麼說嘛,小姐,」春纖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陪著笑臉說。「總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再說來人也不是應府的家人,我也是胡猜的,說不定這根本不是應少爺送來的呢!」
潔霓只是坐著不動,臉上含憂帶愁,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好半天才說:「你拆開看吧。」「小姐,應家的瑋桓少爺人品很不錯,文質彬彬、一表人才,家世和咱們也相當,和你又是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自小感情也不錯,為什麼一提起他來,你總是這麼心事重重的呢?」
「我的心事你怎麼會明白?」潔霓長歎了一聲。「瑋桓人是不錯,可是我從小當他只是個哥哥,他一直都是那麼少年老成,循規蹈矩,和我的性格相隔十萬八千里,我、我壓根兒就不想嫁給他。」
「既然是這樣,小姐在議親的時候,就該和少爺及老夫人說明白,」春纖倒抽了一口氣,皺著眉說。「如今親事都已經訂下了,要想悔婚……那可就……」
「別再說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訂這門婚事的時候,我和娘都在舅舅家作客,」潔霓眼中已經微現淚光。「娘又是大力贊成這門婚事,她老人家身子一向不好,我怎麼能硬逼著哥哥退婚,讓娘傷心呢?」
「其實退婚也不失為好法子,」春纖很小聲地說。「只要小姐去說,老夫人和少爺一定不會勉強你,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