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梅心白
紀大娘回頭睨她一眼,「求也沒用,侯爺出門去了,不在別館裡。」
「那他什麼時候回來?紀大娘……求你回來啊,紀大娘……」
紀大娘對那焦灼的聲聲呼喚充耳不聞,逕自離去。
康寧愣站在門邊,心底一片茫然,沉重的苦澀已經超越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她甚至連思考都不會了。
她直站著,久久才移動腳步走回小房間,桌上燃著一盞燭燈,整個屋裡顯得陰森昏暗,了無生氣。
白天可以透光的牆縫,到了晚上變成透風了。原本就不亮的燭火,被風吹得忽明忽滅,外頭風聲淒厲狂呼,屋裡則是晦暗陰冷,置身其間就像來到了冥府般陰森恐怖。
康寧知道今晚再也不會有人來了,她躲進被窩裡,將薄被子緊緊裹住全身,雖是如此還是冷得直打哆嗦。
歲末的天氣本來就酷寒,更何況是山上?冷冽的風從牆縫一陣一陣鑽進來,她彷彿睡在曠野空地上,這種猶如冰窖似的寒凍滋味,她還是頭一回嘗到。
她身子原本就單薄,以往嚴冬時她身上裹著毛裘,屋裡燒著暖爐,手裡還握著她爹特別請工匠替她打造的小巧懷爐……想到這兒,心酸的淚水又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從眼底冒上來。
「嗚……」她哽咽著,沒有人會料到她正遭受這種待遇。
爹……她愈想抽噎就愈止不住,身體更是寒得上下牙齒都打起顫來。
她在床上盡量縮成一團抵禦寒冷,白天的體力透支,讓她哭著睡著了,卻又不時凍得醒過來,就這樣醒醒睡睡的,直折騰到天明。
離開柴房後的紀大娘,不把康寧的呼喚當一回事,直往別館書房走去。
見伍陽守著書房門口,她趨向前招呼。「伍爺。」一反方纔的囂張跋扈,她的神色顯得極為恭謹。
「找侯爺?在裡頭,你進去吧。」伍陽一張濃眉帥氣的臉孔和善地笑著。
紀大娘進了書房,房裡有一座山水屏風隔著書桌,雷天昊就坐在桌前做他的事。
她微低著頭,喚道:「侯爺。」
「嗯?」
見雷天昊出聲,她走進屏風後,開始向他報告今天打點處理的事務。
雷天昊只是聽著,待她報告完一個段落,他頭也沒抬地突然出聲問了句:「她怎麼樣了?」
「她?」
紀大娘起初微愣了下,不知侯爺沒頭沒腦地在問什麼,驀地,她恍然大悟,侯爺問的是那個新來的丫頭。
「回爺的話,那丫頭起先還頗拗,不過現在沒問題了,我會好好管教她的,爺放心。」
聽到「管教」兩字,他眉頭微皺了一下,卻沒說什麼。待她眉飛色舞得意地說完,他淡漠地說了句:「好好看著她,別讓她不見了。」
「是。」
紀大娘心中浮現疑竇,這丫頭究竟是何來歷,為何侯爺要特別交代她?她想著,不假思索問出口:「爺,這丫頭是什麼人?」
只見雷天昊抬眼瞟了她一下。
紀大娘沒來由的心下一凜,嚇出一身冷汗。
她肥胖的身子一邊後退,一邊求饒,「小的該死,小的多嘴了。爺如果沒有別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等到她退出書房後,才重重吁出氣來。她揮著額角沁出的冷汗,別看侯爺長得俊俏,那帶著銳氣的利眸一掃,還真沒幾個人承受得了。
她口中吐出一縷白氣,搖著頭,逕自回房去了。
※※※
隔天,康寧照樣在天亮時被叫起床,在紀大娘的嚴厲監督下做粗活。
她的笨手笨腳常惹來一頓毒打,工作做不完就沒飯吃,她常有一餐沒一餐的,一到晚上就抱著薄被子凍得睡不著,不到三天原本柔潤晶淨的容顏就消瘦了,那雙靈活的水漾眸子,也暈出了淡淡黑眼圈。
可是一逮到機會,她一定會開口問侯爺什麼時候回來?在不在府裡?
被煩透了的紀大娘,是連理都不理會她。
這天,她把沉重的木柴拖到廚房灶下,正想喘口氣向水荷姊討點東西吃,即被喊去幫忙洗菜。
她把大把大把的青菜抱到水槽下,卻站在那兒瞧別人,希望有人能注意到她求救的眼神。
可偏偏注意她的人卻是紀大娘。
「你又怎麼了!」她喝罵一聲,「別告訴我你不會洗。」
康寧怯懦地垂下眼睫偷覷她手上的竹篾條,微微點了下頭。
「你──」紀大娘大步衝過來,康寧心頭一悸,知道又要挨打了,瘦弱的肩膀縮了縮。
還好水荷出聲替她解圍。
「紀大娘,你甭生氣,凡事都有頭一回嘛,我來教她吧。」
水荷攔在康寧前面,把她一把推到水槽邊蹲下,開始和她一塊洗菜。
「水荷姊,謝謝。」康寧小聲道。
「不用客氣啦,人又不是一出娘胎就什麼都會。瞧,這葉子要這樣沖洗才不會洗碎掉……」
白天雖然有陽光,但是從山裡流下的泉水還是冷得會凍人,康寧把手泡在冰水裡洗著菜,突然囁嚅著開了口。
「水荷姊……」
「嗯?」
「你知道侯爺什麼時候回來嗎?紀大娘都不肯告訴我。」
水荷知道侯爺就在別館裡,她天天送點心過去。
她思索了一會兒,開口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要找侯爺,這樣吧,下午我送點心時叫你,你跟我一塊去吧。」
康寧一聽,感激地不住道謝。
心情一愉快,連做苦工也變得輕快起來,凍紅的指頭也不覺得痛了。
※※※
當伍陽看到跟在水荷後頭的人影時,大吃一驚,他知道她就是錯娶進門的小雨姑娘。只是沒想到她竟然長得如此美麗,忍不住對她笑了一笑。
在這裡對她表現友善的人沒幾個,那天她從花轎裡曾偷掀起紅巾向外窺瞧,知道伍陽是誰,也對他微微一笑。
伍陽看傻了,這姑娘真俊啊……逕想著,雷天昊的聲音冷冷的從屋裡傳了出來。
「誰站在外頭?」
水荷一驚,一拉康寧,應道:「奴婢給爺送點心來了。」
康寧走進屋裡,看到雷天昊坐在書桌後頭,提筆寫著字。見她們進來,抬頭瞄了她們一眼,手中的筆沒有間歇。
水荷把點心端上桌後,看著康寧,她已經把她帶到侯爺面前了,就看她要做什麼了。
康寧驚愕地看著雷天昊冷漠的態度,頓時不知所措。他明明有看見她的啊,可是他為什麼不理她?
「天……天昊……」
她一出聲,立刻被水荷從後頭急扯了一把,雷天昊漂亮的眸子更是倏地閃過一道冰冷的銳光。
看到他冰冷陰鷙的眼神,康寧心口陡地一悸,微顫著唇,擠不出聲音來。
雷天昊卻開口了。
「你還有事嗎?」他的聲音是冰冷的,對象是水荷。
「呃……沒事了,奴婢告退。」
水荷慌張說完,扯著臉色僵硬的康寧要向外走,可是康寧卻像泥雕木塑似地文風不動。
她清澈的眸子直視雷天昊。
「你……」她一開口,雷天昊銳盯她一眼,她惶恐地馬上改口,囁囁嚅嚅道:「侯……侯爺……你……為什麼不理我?」含悲的聲音帶著一股哀怨。
雷天昊挑起一道眉,那雙炯眸掠過她頰邊那兩道清楚的淤青痕跡,然後掃過瘦尖的下巴,將那對隱隱泛著淚光的眸子看進眼裡。
有一絲絲的震盪,在他心臟輕輕撞了一下。
他選擇漠視。
「你有什麼資格讓我理你?」他眼神淡然的看她。
康寧倒抽一口冷氣,「我……我是你妻子……」他對她做了那種事……難道還不承認她?
雷天昊瞥她一眼,不屑地一笑,口氣矜漠,似乎不帶火氣。
「我認為我的妻子不該是名娼婦,你認為呢?」
康寧聞言全身一顫,霎時冷瑟了起來。察覺身旁的水荷略帶訝異地偷覷她一眼,敏感地知道這個唯一的朋友也因他的話而鄙視她了。
她柔澈的眸底漫上一層委屈的水霧,憤恨道:「你要我如何證明我是康寧?」
「不必。」
如清風般的兩個字從他口中講出,聽在她耳裡又是一震,猶如絕情的弦音在她心頭響起。
如晨鐘響徹雲霄,她驀然醒悟成親那晚他是以何種心態要了她的身子。
在他眼中她是個卑賤的妓女,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他用對待妓女的方式對她,甚至懶得證實她的身份。
可是她給他的,明明是乾淨的身子啊!為何她還在他眸裡讀到冷漠與鄙夷?
那對黑眸甚至找不到一點點暖意。
「你讓我回家,我可以讓你明瞭真相。」她用哀傷疲憊的眼神望著他。
雷天昊連應也不應,又重拾起筆來。
讓她回去?那不正中他們的詭計?
他滿不在乎的態度,如天外失重的殞石,重重擊中那顆荏弱的心。
一直被自欺欺人而壓抑住的感情,帶著擰絞般的心痛,一口氣翻湧了上來。
她的心像飄蕩在秋風裡縮成一團,熾熱的淚水從心底不斷淌出。直到此刻,她終於肯誠實地對自己俯首認罪了。
她一直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被錯待的原因,全因為對他的一見鍾情,讓她放不下心中那份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