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梅心白
紀大娘原本就生得一副容易發福的身材,真正的主子又不常來走動,她悶在這山中別館裡,愈發養得像饅頭似的又白又胖,一對小眼睛像小葡萄乾似的嵌在麵團臉上。
而她現在就用那對發皺的葡萄乾眼瞪著嬌小的康寧。
「你是誰?」康寧看著她。
「每個人都喊我紀大娘,連侯爺也這麼叫。」她表現得好像被主子如此稱呼是件極光榮的事。
「侯爺呢?我要見他。」
「呸!」紀大娘往地上一啐,「你這丫頭片子講話太放肆,好像你跟侯爺平起平坐似的。」她狠瞪她,「說話放恭馴點!」
康寧繃著粉腮,回瞪她。「我要見侯爺,你帶我去!」
紀大娘倒抽一口氣,一張臉登時轉成豬肝色。「你你你……你這丫頭說什麼?」
康寧看到那對黑眼珠冒上熊熊火焰,心底一懾,不由得倒退了兩步。
紀大娘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舉步向她逼近,從齒縫裡迸出的怒氣直噴到她臉上去。
「你這大膽丫頭,竟敢命令我帶你去?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憑什麼去見侯爺!」
「我……我是他的妻子……」她嚅囁著唇說。
康寧被她凶煞模樣嚇到了,記憶中還不曾有人對她如此凶過。
「妻子?」紀大娘竟然大笑起來。「你這丫頭腦子是不是有問題?」她的神色閃過一絲憐憫。「侯爺的妻子?呵,那我豈不是得喊你主子娘?」
「是啊。」康寧點點頭。
「我呸!」紀大娘見康寧竟然把她奚落的話當真,頓時火大起來,抬手往她頰上甩去一巴掌。
「死丫頭!你自找苦吃!」
「啊……」
康寧沒料到她竟會出手打人,捂著紅腫熱辣的臉頰,眼淚委屈得直冒上來。
「你做什麼?我要見侯爺去!」
她嚷著,直往門口走去,不料卻被紀大娘一把揪住後領。
「啊!放開我。」康寧驚喊道,卻掙脫不了她粗壯的手掌。
「給我站住!」她怒喝一聲,不耐煩的罵道:「說給你明白,主子娶的人叫康寧,不是你這死丫頭!人家正牌主子在今早回洛陽去了,你道我不知道你叫小雨嗎?是丫頭就別跟我胡說八道,想藉機打混摸魚?告訴你,我紀大娘不吃你這套。這別館人手本來就不夠,現在侯爺又住在這兒,多你這丫頭剛好給我支使,想怠工?門都沒有!」她一邊罵,一邊用指頭戳著康寧的額角。
話一說完,紀大娘壓根不讓康寧有回嘴的機會,粗魯的把她拉到柴房外,塞了一把斧頭在她手裡,指著一堆木塊道:「你給我乖乖在這裡劈柴,這堆要是沒劈完,斷了廚房的炊火,你這一身細皮嫩肉就給我繃緊點!」
說完,她下馬威似地在康寧腿上狠狠擰了一把。
「哎喲!」康寧疼叫了聲。
「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她仰起頭嚷著,晶亮明眸一片執拗與氣惱,心裡卻是委屈得直想哭。
「為什麼要我劈柴?我又不是丫鬟,憑什麼叫我做這事?我要去找侯爺!」
她話還沒嚷完,紀大娘手上的竹篾條已經重重往她身上抽去。
「死丫頭片子!你敢跟我頂嘴!不要命了你!憑什麼?就憑我紀大娘手上這根竹篾條!」
她狠狠抽著竹篾條,一點也不手軟。誰教這丫頭長得一副嬌滴滴的模樣,沒那個命就甭長成這樣,叫人看了刺眼!
「啊……別打了!嗚……住手……」康寧一邊啼哭,一邊躲著竹篾條,腰間大腿上被抽得極疼,「別打了!別打了……嗚……別再打了……」
紀大娘重哼了聲,住了手,啐道:「自己找皮肉痛,快把柴劈了!」
她站在一旁盯她動手,卻見康寧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痕,怯怯地說:「我……我不會。」
「什麼?」
如河東獅吼的音量又讓康寧單薄的肩頭一顫,拿眼怯瞧著紀大娘,小手偷偷揉著腿上被抽紅的地方。
紀大娘瞪她一眼,轉頭喚住欲進柴房取柴的一個丫鬟。
「你來教她怎麼劈柴。」吩咐完,她用恫喝的口氣對康寧道:「別想偷懶,我就在旁邊的廚房裡看著。」說完,她又警告地厲盯她一眼,才轉身離去。
被喚住的丫鬟將木塊放在劈板上,示範了幾次,就急忙去做她自己的事去了。
康寧想丟下斧頭去找雷天昊,又怕紀大娘在廚房裡監視著自己,只好開始吃力的劈起柴來。
她舉著沉重的斧頭,笨拙地劈著從沒劈過的木塊,還沒到晌午,原本細白的掌心就起了一個個水泡,痛得她不得不停下來。
她瞥了廚房一眼,低頭瞧自己紅腫的手,覺得又累又渴,便走進柴房裡的小房間,拿了桌上一隻粗碗從水瓶裡倒了水,如獲甘霖般連喝了兩碗。
她疲憊地挨著床沿坐下,心中不禁一陣悲苦。她知道雷天昊誤會她了,她要跟他見上一面,把話講清楚。他是個明理人,會聽她解釋的……
「死丫頭,出來!」
毫無防備地,一聲怒喝讓康寧陡地從床上驚跳起來。
她心一沉,放下碗,快步走出門口,只見紀大娘臉色陰鷙地睨著她。
康寧懾於她的淫威,掌心朝上高舉到她面前,低聲道:「我……我的手在痛……」
話音剛落,紀大娘的竹篾條已經對準她長水泡的手心狠狠抽下。
「哎喲!」
康寧哀叫聲未歇,竹篾條又「咻」地朝她身上直抽過來。
「不要啊!」她又是痛又是叫,躲到無處可躲,紀大娘下手重又不留情,也不管竹篾條招呼的地方,康寧用手臂擋著頭臉,但別說是臂上、背上,甚至是水嫩的粉頰上都被抽了兩下,清晰的青紫抽痕就留在白皙剔透的肌膚上。
她哭喊著求她住手。
「別……別打了……嗚……我劈就是了……嗚……別再打了……我要劈了……」
她哭躲著,在竹篾條揮落間,掙扎地彎腰重新拾起斧頭,透著模糊的淚水,再度劈起柴來。
「哼!」
紀大娘輕蔑地哼了聲,威嚴十足地轉頭走了。
康寧邊淌淚邊做活,手掌像針刺般的痛,磨得水泡都破了,掌心慢慢沁出血漬,她仍是咬著牙把工作做完。
此刻天色早就黑透了,她拖著腳步又饑又累的來到廚房。
「紀大娘。」她眶中含淚,怯喚著,「我……我做完了。」
紀大娘正監督廚房做最後的收拾,聽到她的聲音,回頭對她一點頭,「嗯,你休息去吧。」
康寧還是站在門邊,侷促地低聲道:「我……我肚子餓。」
她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但是她說這話時,心頭卻覺得自己像個叫化婆似的在向人討飯吃。
紀大娘向一名丫頭道:「水荷,你讓她吃點東西,剩下的人忙完就休息去了。」
大伙應了聲,廚房沒多久就剩下康寧和那名喚做水荷的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水荷看著她問道。
「康……小雨。」
「唔,你先到那邊的水槽洗洗手。」
水荷瞧著她的手,轉身撕了乾淨的布條,幫洗完手回來的康寧纏上。
「別惹紀大娘生氣,她在這兒像大王一樣。」說完,她從灶上拿了兩個熱饅頭,舀一碗清湯擺在康寧面前。
「你來晚了,將就點吧。」
康寧用指尖拿起饅頭就啃,入口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她大口大口地吞食著,吃急了差點噎著,端起清湯喝,連浮在湯上頭的菜屑也用饅頭沾了,吃個精光。
水荷是位二十出頭的大姑娘,長得相貌平庸,心地卻不錯,是廚房裡做點心的丫頭。她坐在一旁看康寧吃東西,知道她餓壞了。
「嗯……水荷姊,還有嗎?」康寧紅著臉向她開口。
「饅頭還有,你等等。」
水荷起身又拿了個饅頭給她,有絲訥悶地問:「瞧你這模樣以前準沒做過活兒,你是怎麼當了丫頭?」
她這話一出,康寧眼眶一紅,肚子突然被心酸給填滿了。
第四章
她慢慢放下饅頭,站起來。「我……吃飽了,謝謝你,水荷姊。」
水荷詫異地看她轉身離去,纖細的人影獨自沒入黑暗中,她心中不禁一惻,那柔弱的影子顯得好淒愴、好寂寥……
她突然追了出去。
「小雨,你要洗澡嗎?」她好心地問,總想替她做點什麼。
「可以嗎?」康寧心喜地回頭。
「嗯,廚房後頭有大木桶可以搬到柴房去。你手痛,我來幫你吧。」
「謝謝。」康寧感激地道謝,本想開口問她知不知道雷天昊在哪裡,話到嘴邊又忍住,她對自己那麼好,不想再給她添無謂的困擾。
等到康寧沐浴完,紀大娘查房來了。
她滿意地看到康寧乖乖在柴房裡,踏出門,反手將門拉上。
聽到外頭落鎖的聲音,康寧悚然一驚。
「你為什麼要鎖我?」她趕到門邊,從屋子唯一可看出去的小窗子驚問。
「侯爺吩咐的,你可別怨我。」紀大娘冷冷說道。
一聽這話,康寧心底頓時一涼,悲愴地喚道:「啊!等等,紀大娘,先別走啊,求你帶我去見侯爺好不好?我真的有話跟他說,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