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納蘭真
「你的意思是——」她結結巴巴地道,因她學姊話中的暗示之意而震驚了:「你的意思是說——」
「我什麼意思都不是!」月倫很快地說:「亂下評斷不是我的習慣。我只是覺得這種情況很不尋常,如是而已。而不尋常的行為,通常就意味著暗藏的玄機。是什麼樣的玄機我可不知道。我只是認為——」她一字一字地道:「如果我是你,為了自己的幸福,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將那個答案找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了——不是樓下的鐵門,而是她這間公寓的門。苑明沒有時間再去思索月倫剛剛說過的話,只是本能地站起身來走去開門,一面困惑地想:是不是誰進公寓來沒將大門關好?未免太粗心大意了。希望來的不是什麼推銷員才好——門一打開,她又驚又喜地呆掉了。
「嗨!」熟悉的、男性的、親愛的聲音笑著招呼她:「美麗的小姐,願意招待我進去喝杯咖啡嗎?飛機上的咖啡真是可怕極了!」
「姊夫!」她驚喜地叫了出來,快樂地拉住了康爾祥的手臂;來的人既是爾祥,能夠登堂入室也就不奇怪了,因為他是有著這公寓的鑰匙的。之所以還要按門鈴,只是尊重住在裡面的苑明罷了:「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通知我一聲呢?姊姊沒和你一起回來?快進來坐,你愛喝多少咖啡我都供應!」
「我今天中午才到的。回家去和我爸媽打個招呼就過來了。」爾祥微笑道:「我這次只回來兩個禮拜而已。生意上的事,所以玲玲就不跟回來了。寶寶還太小,跟著我們飛來飛去的挺不方便,所以——」他的話聲在瞄到石月倫的時候斷了,換上一臉禮貌的笑容:「對不起,我不知道明明有客人。我叫康爾祥,明明的姊夫。」
「石月倫。」月倫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來與爾祥相握:「我是苑明的學姊,和她一起做劇場工作的。」
「我知道你,石小姐。」爾祥熱情地道:「明明一天到晚在我們面前誇你呢!」
月倫笑著瞄了苑明一眼,說她老是誇大其辭。三個人在友善的氣氛中閒聊了幾句,月倫便自起身告辭,說是改天再來和她談劇本的事情。既然是姊夫來了,苑明自然也不留她。等月倫離去之後,她走到廚房去泡咖啡,爾祥跟著她進了廚房,用一種深思而憂慮的表情打量著她。
「你瘦多了,明明,」他評道:「而且氣色也不好。難怪玲玲會擔心你。你媽和她通電話,和她說到你的情況——」他頓了一頓,在看到苑明陡然間暗淡下來的眸子時,他的聲音變得柔和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以告訴我嗎?你——和范學耕吵架了?」
她無言地搖了搖頭,盯著瓦斯爐上的水壺發呆。由於剛剛才在自己學姊面前哭過一回,現在的她,實在沒有精力再重複一遍那樣的情緒了。然而爾祥是鍥而不捨的。再說,他對苑明的關心也不容許他不將事情問個清楚明白:「你一定要告訴我,明明!」他堅持道:「自己一個人把這種事悶在心裡頭不是辦法!說出來以後,說不定我還可以幫得上忙呢?」
苑明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她對自己姊夫的個性是十分瞭解的,很知道再和他爭也不會有多大的用處——爾祥在商場上縱橫牌闔,無往不利,可不是只憑著家傳的雄厚資金而已。何況他一直就和她很親,幾乎像是另一個文安一樣。
深深地吸了口氣,她開始了這一天裡的第二次敘述。由於那激動的情緒已經發洩過一次了,她這一回的敘述遠較前一次來得平靜無波。那陳述幾乎是不帶感情的,只是很客觀地訴說事情的經過。敘述的過程中水開了,她還很安靜地熄了火,泡好咖啡,將杯子交到爾祥手上。只有那些她偶然停歇下來的時刻,以及嘴角輕微的顫抖,洩露出了她心靈深處所受的折磨。
隨著她的陳述,爾祥的眉頭愈皺愈緊,眼底的怒火也愈來愈盛。幾乎是她的敘述才剛剛停止,他的咆哮就已經迸了出來:「我要宰了那個混蛋!」
她瞄了他一眼,笑得很沒有力氣。「你才不會。」
「我是不會——不會自己動手。」爾祥同意道,嘴角勾成一個很怒的笑容:「不過我如果想整他的話,辦法多得是,本來也沒有必要自己動手。有錢能使鬼推磨,你知道。」
「姊夫!」苑明嚇到了。
「放心,我不會真叫人去宰他的。」爾祥妥協道:「也許只打斷他兩條肋骨?」
「姊夫!」苑明的聲音裡多了警告。她也許受了傷,也許覺得憤怒,但報復並不是她的本性。更何況,在心靈深處,她無法真的責怪學耕——她真正憤怒的對象,毋寧是那個鄭愛珠!
爾祥歎了口氣,將杯子放到桌上;苑明為他泡了起來的那杯咖啡,他根本連一口都沒有喝:「唉,我懂,我懂,你還愛著他,是不是?」他一手重重地揉著自己的前額:
「其實我也可以瞭解他的難處。一個男人的責任感往往是一種極其沉重的負擔。尤其是,當他的責任感和他的感情正好背道而馳的時候,就更加的教人擰不過來了。」他抬起眼來,給了她一個撫慰的笑容:「給他點時間吧,明明,我想他遲早會想通的。而且除了等他自己想通之外,大概也沒有什麼其它的法子了。你知道一個人能把馬拉到河邊,十個人不能教它喝水。不管怎麼說,」他沈吟著加了一句:「他到了現在還是單身漢一個,沒和那個鄭什麼愛珠的舉行婚禮,甚至連一點籌備婚禮的行動都沒有,就是一個好兆頭!」
「他還沒有——」苑明驚愕地張大了嘴巴:「你怎麼知道的?」
爾祥橫了她一眼。「我小姨子的事就是我老婆的事,我老婆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不搞搞清楚行嗎?」他老氣橫秋地道:「至於范學耕那小子都在做些什麼事,要想知道還不簡單?隨便查查不就結了?」
她的心臟開始急速地跳動起來。三個星期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生活並不是那麼愁慘,第一次感覺到她的感情還有一點希望。只是呵,決裂當晚的傷痛太深,而鄭愛珠對學耕的影響太強,使得她沒有辦法期望他真能擺脫鄭愛珠加諸於他身上的要求,真的回頭轉向自己。期待與恐懼在她心中剎那間同時鼓動,使她焦躁地站起身來,開始在客廳裡踱著圈子。
「他也許正和自己掙扎得厲害,可是掙扎的結果也未必就會對我有利啊!」她不怎麼樂觀地說:「我真搞不懂,學耕那麼聰明的人,為什麼看不透他的前妻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眼淚和謊言,怎麼那麼容易就把他給騙倒了?一次失敗的婚姻還不夠,現在又——」
「人都是有盲點的,尤其事情和自己相關太密切的時候。」爾祥實事求是地說。初初聽到苑明的故事時所爆發的憤怒過去之後,他那善於分析的冷靜和理智就全都回來了:「就像你,你現在不也犯了同樣的毛病麼?鄭愛珠的傳言我雖然也聽過一些,可是我記得你不是那種用謠言來判斷別人是非的人呀?可是你現在就一口咬定了她是在說謊,在欺騙!」
苑明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我會這樣說是有理由的。」她辯道,將爾祥進門之前,石月倫說給她的那一席話轉述了給爾祥聽:「你瞧,如果單單我一個人這樣去想,還可以說是我感情用事,可是我學姊那麼客觀、那麼敏銳的人都這樣說了,我就覺得——」
爾祥沈沈地點了點頭,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咖啡已經冷掉了,可是他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似的,只是抿著嘴唇沉思。苑明一時間亦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好坐在沙發上玩自己的手指。此所以電話鈴響的時候,兩個人都嚇了一大跳。
苑明拎起了話筒,文安那熟悉的聲音立時傳了過來。「星期六沒出去啊,明明?」
他輕快地問:「有沒有興趣和我一道吃晚餐?聽說東區新開了一家法國餐廳,菜做得蠻好的!」
暖意自她心頭流過。自她和學耕決裂以來,文安總是這樣有事沒事地打電話給她,帶她出去玩,逗她開心。雖然她通常總是拒絕在先,但兩次裡頭總有一次,文安會哄到她改變主意。「今天不行呢,表哥,」她笑著應他,發出了幾個星期以來最真誠的笑聲:「我今天已經和一位美男子有約了!」
「什麼?你說的是誰呀?」文安好奇心大起:「什麼美男子?有你表哥一半帥嗎?」
「德性!」她好笑地道:「當然比你帥得多了!人家他又高大,又英俊,又體貼,而且還很有錢,」「只不過已經五十大幾了對不對?」文安刮她:「你說的該不是你爸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