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淨琉璃
「醫生?」公孫祈真臉色更白,卻也不敢多說什麼,接回韁繩雙腿一夾,還是用他不怎麼精通的騎術死命往營地奔了過去。
「石海」當然不是海,只是在北鷹這塊有草原有沙漠的土地中央,硬是有一大片平坦的巖地,寸草不生相傳遠古以前那片巖地其實是一塊巨石的頂端,巨石做惡被日神懲罰,一腳一踩硬是將石頭埋進了地底,只留下那片平坦,也屬赤罕人的聖地之一。
雖然寸草不生,卻被野馬群視為棲息之所,群馬奔馳時的地動,甚至傳說可以遠遠達到龍城。是不是真的能達到龍城倒也無關緊要,撒藍兀兒離石海愈近,地動聲確實愈明顯,不多時,他已經看得到遠方野馬群正在狂奔,不同馬匹身上不同的色彩流動,編織成絢目的光帶,在綠色背影的草原上閃閃生輝。
奔得更近,他看到少女原先的座騎畏縮在離野馬群甚遠的地方吃草,對於受人馴養的馬匹來講,野馬群旺盛的生命力和鬥志是相當可怕的威脅。但是見馬不見人,那個女孩在哪裡?
極目四望,他終於望見野群中有個小人緊緊攀著一匹赤紅的馬匹,在狂竄的野馬群中看來格外驚人。只要她一落地馬上會被周圍的馬踩成爛泥,而最恐怖的是,她竟然只用了單手!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戰士看到這種場面也不禁白了臉色,撒藍兀兒暗罵一聲,卻不知道自己罵了什麼。他驅動赫連追上了狂奔中的馬群,先掠過那個小姑娘,直追馬群帶頭的那匹公馬。赫連的出現似乎讓帶頭的馬匹受了極大的刺激,它霍地長嘶一聲,前足高高踢起,接著張口就朝赫連咬了過來。
撒藍兀兒翻身滾落,讓赫連去對付這頭繼它之後帶領馬群的雄馬。帶領者一停步,其他的馬匹也放慢了速度,唯有被人硬抱住頸項不放的那匹紅馬依舊狂奔,失去了同伴的奔馳助陣,它狂奔一會兒見背上的人沒有鬆手,終於開始奮力縱跳,怒聲嘶鳴。
馬匹往前衝的時候還可以憑技術用單手和兩腳夾著不放,一旦開始向上跳、踢腳、甩頸,受了傷的肩膀完全使不上力,沒兩下就被狠狠甩下了馬匹。看著那個纖小的身子被紅馬拋下馬背,就要摔落在堅硬的巖地上,撒藍兀兒想也不想地飛身去迎,雖然救不到她全身,總算接住了她的上部,沒讓她腦漿四濺。
紅馬怒氣未消還想追來再踹上一腳,撒藍兀兒已經抽出配刀,以不遜於草原雄獅的威勢怒視著它。馬匹心有不甘地退後、嘶鳴,再向前一步,又被逼退,終於霍然蹬地,轉頭回到了已經平靜下來的馬群裡頭。
那邊的赫連見撒藍兀兒救回了少女,也自動退讓,向新的領導者表示敬服,而後姍姍走來。
「好痛好痛好痛……該死的臭馬,竟敢摔我……」少女這一摔別說肩膀,要不是撒藍兀兒接住了只怕頭骨都要被摔破。她攤在撒藍兀兒懷裡,卻只記得抱怨馬匹不聽話。
撒藍兀兒又好氣又好笑:「你差點連命都沒了還想著馬!」
「什麼?我已經很客氣了,沒要那只帶頭的呢!」少女翻個白眼,痛楚讓她出氣多進氣少,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卻還著著強硬的口吻,拿原本沒受傷現在卻擦得滿是血痕的那隻手,指著混在馬群裡的那匹紅馬:「我就要它,我要那頭紅的。」
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撒藍兀兒歎口氣,開始檢查她的傷勢究竟能不能移動。初步判斷移動她還不至於造成大礙之後,他小心地抱起她翻上赫連的背,低頭一看,她已經暈了過去。
以盡量快但不能讓她傷勢加重的速度回到了駐紮的營地,醫生已經待命多時,馬上將她接了過去。迎上來的公孫祈真和桑耶聽他大致轉述經過,書生頓失血色,桑耶也不禁咋舌。
「這女人不要命了嗎?哪有這樣亂來的?」
沉默半晌,撒藍兀兒長歎一聲,為了接住她,自己也受了傷。一面讓奴隸替自己上藥,他托腮望著醫生所在地的布篷子,悶悶一句:「我果然不是想太多。」
「什麼?」
「她的確是不要命。」靜了一會,他十分無奈地再補上一句:「而最糟糕的一點是,她不知道自己不要命。」
第六章
前往龍城的旅途並沒有因為這段小插曲而延遲,少女被放在台車上繼續跟著隊伍前進,唯一不同的,只是左賢王在前後巡邏之餘,會在台車邊小停一下。
照顧少女的依舊是公孫祈真,書生為了自己沒有即時阻止她而內疚不已,沿路看護可謂無微不至。但是這回一摔,她全身上下多處挫傷不說,即使撒藍兀兒即時護住了她的頭也沒讓她的勸腰斷成兩半,落地時的衝擊還是讓她陷入了沒日沒夜的暈迷之中。
行程過了兩日,她略有醒轉,隨即又因高燒而顯得意識不清。赤罕人的醫生慣於醫治刀創外傷,對於疾病或傷口發炎引起的高燒不退就顯得力不從心。公孫祈真只能盡量以巾沾水為她降溫,除此之外根本束手無策。
「高明的大夫也得到了龍城才有。」桑耶騎到台車旁邊,看著撒藍兀兒落馬跳上台車,伸手去探少女的額際。左賢王聞言只是一歎:「所以我們不能停下來……不過,該休息的時候還是要休息。她如果因此而死,也是天意。」
「……你不急?」
「……急。」撒藍兀兒低低應了一聲,隨即又翻上馬背:「但我是左賢王。」
無言地看著他驅策赫連往隊伍後方奔了去,骨都侯只是搖頭歎一口氣。別眼望著滿面通紅高燒不退的少女,他不悅地皺眉:「難得撒藍找到喜歡的女人,你最好別死。像你這麼古靈精怪不要命的怪胎只怕世上沒有第二個,你要是死了,要幫撒藍找下一個女人就麻煩了。」
也許是惡運強,也許是桑耶的話她有聽進去,到了第三天晚上,她的燒終於退了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但總是睜開了眼睛,能稍微進點酪漿,也有力氣開口說話了。
「怎麼是你?」
撒藍兀兒笑了一笑:「先生一路上照顧你也很辛苦,我讓他去睡一下。」
「你不辛苦嗎?」低低軟軟的聲音全無平日強詞奪理連珠炮似的霸道。撒藍兀兒輕輕拿濕布替她拭額:「只是餵你吃點東西並不辛苦,等會先生回來,我也是要去睡的。」
「喔!」閉上眼睛,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乖順地讓撒藍兀兒餵食。用完一杯和著麵餅的奶汁,撒藍兀兒沒有離開,反而捲起了她的衣袖,看著她原本雪藕似的手臂現在滿是瘡痂,不禁歎了一聲:「你這不要命的惡習,到底是怎麼來的?」
「我哪有不要命?」少女蹙眉:「我很怕死的呢!」
「是嗎?」撒藍兀兒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臂:「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全身上下現在哪處沒有傷?」
「傷?」她略有不解地看著自己的手,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吁了一口氣:「這有什麼?之前刻意保養是為了要進宮爭寵,當然得要細皮白肉才佔優勢……現在又沒那必要,受傷就受傷,難道你會嫌我?」
「嫌不嫌你是一回事。」撒藍兀兒不禁為她怎麼說都點不通的頑固感到無奈,輕柔劃過她已經結痂的肚皮,隔著衣物依舊感覺得到她微微顫了一下:「心疼是另一回事。」
劇烈地一震,撒藍兀兒幾乎以為她要彈起來,驚得他連忙握緊她的手:「你怎麼了?」
那雙眼睛睜得大大地直瞪著他,好像他是哪裡來的怪物似的,盛滿了令人不解的驚恐。撒藍兀兒愕然望著她的表情,一面小心地問了一聲:「阿奴?」
一聲呼喚似乎又將她喚了回來,垂眸倒在他懷裡,她虛脫地輕聲歎息:「你不要對我太好喔……我現在只覺得你是個可以利用的男人罷了,要是我喜歡上你的話……」
「……怎麼樣呢?」
懷裡的少女似乎是倦了,發燒原就是很耗體力的事情。她倦累得甚至沒在他面前裝瘋賣傻,只是平鋪直敘:「那就算你當成單于,我也會殺了你的。」
心裡微微一涼,撒藍兀兒卻知這是唯一能聽見她心事的機會。他的音調不變,還是一貫的柔聲輕語:「怎麼說?」
「義父家裡有一條狗,很大的狗,除了義父之外它誰都不認,對我也很凶……可是後來它認我了……」少女有一句沒一句地,像在說一件很遙遠的事:「它認我了,我就在它的食盤裡,下了老鼠藥……」
「……還有呢?」
「還有?還有……喔……在宮裡的時候,有個宮女很喜歡我……呵呵……」她揪著他的衣物笑了起來:「你要知道喔,在那種除了皇帝之外全是女人的地方,女人之間的喜歡不是一般的喜歡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