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淨琉璃
「她怎麼了?」
「怎麼了?」少女打個呵欠,開始顯得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把她推到井裡去了……她再也沒起來……」
明明將她擁在懷裡,還發著微熱的身軀卻令他感到無比的寒涼。撒藍兀兒低眼看著已經開始打瞌睡的少女,輕輕搖了搖她:「你喜歡他們嗎?那條狗、那個宮女?」
「喜歡……?我不曉得,我不曉得什麼叫喜歡。」少女突地掙扎起來,她張大了眼睛望著他,又是那副驚恐的神色:「別人的生死不關我的事情,可是我不殺人,我不殺人的!」愣了一愣,她又一臉茫然:「可是如果有個人,會讓我覺得高興難過,會讓我擔心他的生死安危……那好可怕……」無力地癱在他懷裡,少女只剩下軟弱的低語:「那好可怕……」
「可怕?為什麼?」
「我不知道,就是可怕。」她想摀住臉卻因為疼痛輕哼了一聲:「那樣是喜歡?喜歡有什麼用?不行的……沒有用的東西,沒有資格喜歡我,沒有資格被我喜歡……」
「阿奴。」撒藍兀兒靜靜地喚她,強迫她抬起頭面對自己的臉:「我呢?我沒有資格喜歡你,沒有資格被你喜歡嗎?」
「你?」少女迷濛的眼神睡意愈濃,她努力眨著眼睛,終於笑了一笑:「你很強,你和義父一樣都很強……」
「強者就有資格喜歡你,或者被你喜歡了?」
睡著了,但睡著之前給的答案,卻叫撒藍兀兒啞然失聲!「嗯,強者,就可以殺了我了……」
抱著她呆了半晌,懷裡的少女鼻息均勻,輕輕為她撥開幾綹散落面上的發,撒藍兀兒緩緩放下她,跳下了台車。卻見公孫祈真僵著站在一旁,不知來了多久。
「先生。」沒有驚訝的表示,撒藍兀兒只是朝他點點頭:「我要去睡了,阿奴煩你多照顧。」
「這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倒是你……」公孫祈真望望車上的少女、再望望眼前的學生,欲言又止。
「我不會殺她,憑她那幾手三腳貓功夫,也殺不了我。」撒藍兀兒微微一笑:「你放心吧!」
愣了一愣,公孫祈真敏銳地捕捉到學生的言外之意:「那麼,你真是對她……」
沉默著,撒藍兀兒仰首望向滿天的星空,終於長長吁了一口氣,走向赫連所在地:「婦人,真是非常麻煩的東西呢,先生。」
與自己的戰馬相依而眠,遇事才能馬上反應;公孫祈真看著這個被赤罕人視為強者的青年走向他的戰馬,孤絕的背影似乎頂得了天上繁星與腳下大地。書生唇邊,卻只有一抹理解的苦笑。
少女在第七天恢復了精神,雖然白天被公孫祈真緊緊看著不許她離開視線,晚上又有左賢王監督她吃飯睡覺,讓她頗感不滿,但總算是能下地活動,行馬聊天。
只不過,對於那一晚她在左賢王懷裡說過的話,她一句也不認。不認也罷了,撒藍兀兒笑笑不再多說,只是堅持在她睡著之前,他不會離開她的身邊。
「你們當我是小孩子嗎?從我醒來以後,你和先生——甚至不只是先生,每個人都把我盯得死緊,好像我會闖什麼大禍似的!去招惹野馬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當年還不是被赫連踹到差點沒命!」
不愉快地瞪著坐在身邊的男人,少女裹著羊毛氈子窩在火堆邊,嬌小的身形看來更細弱。男子笑了一笑,拿小刀削下曬乾的羊腿肉,放進了她的手裡:「你比小孩子難伺候多了……而且,我和赫連的情況,也不是像你這麼玩命。」
她秀麗的容貌聞言皺得更厲害,卻還是乖乖接過肉片把它放進嘴裡慢慢嚼,一邊嚼一邊咕噥:「你又這麼說了,告訴你,我是想得很清楚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才去做的,這怎麼叫做玩命!要是你不出現的話,那頭紅馬現在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是嗎?」撒藍兀兒托腮打量她:「你原本是怎麼打算的?」
「找機會拿迷針扎它,它會愈跑愈慢,等它跟不上那些野馬,沒力氣掙扎,我就可以趁機拿繩子,用原來的那匹馬把它拖回來,傷好了再慢慢馴它不遲。你不出現的話,它才不會想到要把我甩下背呢!」嬌顏怒氣橫生,隨之又歎一口氣,拿纏了一堆苧苧只受皮肉傷的那隻手朝左賢王一甩:「不過算了,雖然是你害我沒抓到那匹馬,不過你也算救了我,就這樣扯平好了,不跟你計較。」
無力地扶額苦笑,撒藍兀兒搖頭歎息:「你對石海那群馬根本不瞭解,竟敢訂下這麼莽撞的計劃……好,那我問你,若是出了差錯,你要怎麼辦?當時除了公孫先生,沒有第二個人能救你,而先生是個文弱書生,你又希望他能怎麼救你?」
「大不了就殘廢或毀容或死了,這有什麼?」喝了一口水,少女漫不經心地向他伸手再要一片肉乾,正當男子無奈地削下羊腿肉時,又聽見她笑盈盈的聲音:「就是只有公孫先生在身邊我才這麼做的,出了意外也好,他會後悔一輩子,搞不好還會自盡呢,呵呵!」
撒藍兀兒霍地抬頭,卻見身旁佳人巧笑嫣然,就著火光分外嬌艷,一個失神小刀劃過姆指,令他不覺得悶哼一聲,細細的刀口血痕一彎,珠紅泌出。看著傷口,他還沒反應,少女早就摸了過來:「喂,左賢王用刀的方式怎地這麼拙?會被人笑死的。」
「是啊,大概第一個要笑的就是你吧!」他輕輕一笑,看著少女白了他一眼,突地抓住他的傷指放進嘴裡,不是替他舐血,而是狠狠又咬了一口,痛得他不禁眼皮一跳:「阿奴!」
「活該。」對他做個鬼臉,少女窩回原位,卻又掏出小小的藥瓶拋給他:「吶!」
穩穩地接住,他對著小青瓶微微皺眉:「這該不是化骨粉之類的藥吧?」
「要用不用,不用還我。」少女一瞪眼朝他伸出手:「這可是我出關以後從那些西極大商人手上騙……呃,討來的禮物,是很好的傷藥呢!哪像你們赤罕醫生用的不知是哪兒挖來的草根泥漿,小小箭傷到現在都沒治好!」
穿過了琵琶骨的箭傷算小嗎?搖搖頭沒理她的手勢,他只是打開青瓶將裡頭的藥粉敷在指上,的確是上好的傷藥,剛敷上就沒了刺痛感。略略端詳了一會藥粉的色澤:「這香味,是白苗產的龍骨?」
「喲,你識貨呢!」少女睜大眼睛,又湊了過來:「聽說還有西極臨海斷崖上才採得到的曦紅草,還有什麼?」略略苦思了一會:「那些烏拉不裡的藥名字又臭又長實在記不起來,反正是值錢東西就是了。」
見她毫不防備地挨著自己研究藥粉,撒藍兀兒露出了笑意,卻冷不防見她抬頭一臉輕蔑的神色:「你既然識貨,怎地搶來的東西都那麼不上道?我在你帳裡時,瞧你吃穿用度,也沒比一般牧民好到哪去。就算你不好奢華吧,你底下的士兵、那個凶巴巴的骨都侯也沒見得多享受,你該不會是被唬了淨搶些沒用的東西回來吧?」
無言地俯視著她,撒藍兀兒腦中閃過的不悅感突然又被另一種想法代替,他輕輕托住她的臉,低笑著反問:「是,我搶的東西都不算好貨。既然你這麼懂,要不要跟著我當軍師?」
少女的眼睛就著火光,閃爍著危險的光芒:「跟著你去殺人放火?」
「對。」欣然微笑,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骨碌碌轉上一圈:「我是西極人,再怎麼說也不能跟著你去搶西極。」
「那就搶東霖吧!」不露痕跡地輕輕摟住她的腰將她攬進自己懷裡,少女沒有反抗,倒是顯得一臉興奮:「真的嗎?那說好了喔,搶東霖的時候你要帶我去,保證讓你滿載而歸……」說著,她又歪了頭:「但是,東霖那邊不是你弟弟的領土嗎?」
「我成為單于之後,整個北鷹都是我的領土。」輕緩地用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額上,他將青瓶封好放回了她的手心:「述那不會在意,我偶爾帶兵經過他家,南下為自己的閼氏拿點值錢東西。」
握著瓶子,她仰頭望他,像是故意裝傻又像是認真的:「你的閼氏會喜歡什麼東西?」
同樣像是裝作又像是認真的,撒藍兀兒淺笑著輕輕啄了一下她的唇:「我不知道,由她自己決定吧!」
眼神閃動著,她緊緊盯著他的臉:「所以,你一定會當上單于的,對吧?」
「對。」沉穩的面容隱隱泛著素來不輕易顯現的血腥:「我絕對會成為單于。只是『早』或『晚』的問題……」
咯咯輕笑著,她膩進了他的懷中,為自己找一個最舒服的位子:「那好吧,我就勉強答應當你的閼氏吧,單于大人。不過,你最好祈禱是『早』,因為除非你真的成為單于,我是不會讓你碰一根寒毛的。若是『晚』的話,我可不一定有耐性等你殺了單于再繼位喔……畢竟,直接去當新單于的閼氏,可省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