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淨琉璃
商人們這才發現那頭可憐的騾子究竟馱上了多少東西。少年笑著一樣樣又取下來道:「我不是去做生意的,所以鹽和茶您還是留著吧,林老爺。這首飾呢,實在是很精緻,我這一去少不得顛簸,壞了豈不可惜?何況這是您要做生意用的,沒道理平白給我啊,董老爺。還有,趙老爺啊,這酒……嗯,我還是還您吧,這麼香的酒,我怕還沒能拿來賄賂人,就全進了我的胃袋裡了。我可不敢冒這麼大的險,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喝醉哪。絹布就更別提了,弄髒了哪裡對得起您啊,方老爺?」
眼看著騾子背上愈來愈空,終於只剩下那些衣物、旅行用的粗毯子和乾糧、清水、藥物,商人們訥訥地望著男孩輕手輕腳跨上了騾子的背:「你真的、真的什麼都不帶就去了?」
「這、這……」雖然自己給的東西對少年的旅途不見得有用,但總是一份心意,而他們多少希望自己的這份心意,能保佑這可愛的孩子一路逢凶化吉啊……
「我有地圖,有天上的星辰可以指路。我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也準備好要去了。」少年的微笑堅定無比,抖出了之前一直沒人看過的袖箭,和插在靴裡的匕首;而後在騾子上對商人們一拱手:「老爺們一個個都是大好人,希望各位此去平安,順利發財。」
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商人們苦笑著,卻也因為少年如此堅定的意志和如此從容的態度,不自覺地寬下心來。一個個跟著拱手道別,望著少年驅使騾子,向赤罕部落的權力忠心行去,那是離此地尚有半個月以上路程的東方。
或許有生之年不會再見到這孩子了,自己的前途同樣充滿著未知。
待少年的身影已經十分遙遠,商人們收拾起不捨的心情,朝著原先預定的目的地,尚著道路緩緩前進。
正午的陽光曬人,尋了一個有水有點樹蔭的地方,摘下帽子讓滿頭大汗透透風,也讓牲口喝些水、啃點青草。少年順手從行囊裡掏出了一份羊皮地圖,開始研究自己目前的所在地。
「還得向東走上半個多月啊……」他喃喃自語著:「不過,應該會比那些行儀陣仗嚇死人的傢伙走得快吧?什麼禮教之國不可同蠻夷一般見識,既然不同蠻夷一般見識,每隔幾年送美女過去和親幹什麼……」
抓起一塊乾糧剝成小塊一口口塞進嘴裡,這兒應該是最近一處有水的地方沒錯,下一處得走上一天。但是再下一處就不一定了,自己有水喝是沒問題,這頭騾子怎麼辦?他望向那頭正慢條斯理喝水的牲口,顯然它對自己的命運毫不關心。
往北的商路尚途都有驛站,再不濟也有井可打水供牲口飲用。進入沙漠前的最後一站則有集市,商人們會在那裡賣掉馬匹和騾子這類不耐久旱的座騎,改買進駱駝進入沙漠。
但是他沒有駱駝可換。
如果就這樣放走騾子,那些行李雖然不多,憑自己的小個子也背不了多遠。而且辜負了商人們的好意不說,自己徒步走過去,怕也不只半個月的路程。再怎麼樣,他都得比和親的隊伍先到才行……
「為什麼給我騾子呢?」他突地哀了一聲:「快馬八百里加急,路程縮短,水的問題也可以解決了,嗚嗚!」
騾子嘶叫一聲,像在笑一樣。
在離了很遠,剛出關不久的一處寬廣草原上,西極派往北鷹和親的隊伍的確擺了大陣仗。各色旗幟飄揚底下是映著烈日,閃爍刺目光芒的兵甲。而大大小小的帳篷羅列,最醒目的兩個就在帳篷群的中間。
「將軍,聽說您撥給昭君小姐的,不是一匹快馬……」
「的確不是。」護送和親隊伍的西極將軍,鎮遠侯王謙持著頷下的美髯,端坐在自己的帳篷裡,正好對著昭君小姐居住的華麗帳篷;一面漫不經心地喝著冰鎮過的葡萄酒:「我『只』給了她一頭騾子。」
「這……」副官緊張得連手心都在出汗:「將軍,若是小姐沒有在迎親隊伍到達北鷹之前出現,或是中途與我們合流,那……」
「那,嫁給單于的就是另一位公主,這有何妨?」將軍冷笑一聲:「對赤罕人來講,只要是個美女就行了。反正昭君本來也不是西極的公主,誰來代替她的位子都沒有關係。你不說我不說,就硬認了那帳篷裡的是我王謙的義女,誰敢有異議?」
「這……」副官僵笑著連話都說不出來:「要、要是給傳了出去……」
「誰敢向我求證來著?」鎮遠侯鼻子高得可以看到鼻毛:「皇帝嗎?哈!」
確實,以王將軍的家世、聲威、兵權等等各方面來看,只要他指著皇上的座騎說是鹿,也沒人敢抗議那是馬;包括皇上自己。好在將軍也沒真的這麼做過,畢竟他或許不怎麼忠君,卻真是挺愛國的。
「但,若真是如此,昭君小姐的立場不就……」
「那個丫頭!」大漢的眉目突地一獰,掌上抓握的金質酒杯頓時變了形:「正好讓她好好吃一頓苦頭!虧我費盡心思安排她進宮,她不趁機抓住皇上就算了,竟然不通知我一聲就自願出塞和親!那我之前的辛苦是為了什麼!哼?」
捏爛的酒杯被他丟出帳篷,副官看得甚是心疼,再怎麼說也是很貴的酒器啊,但將軍全然不在意,自顧自地拿起酒壺就往嘴裡灌:「那頭騾子可是萬中選一,不吃苦、不耐勞、善拉屎、還會咬人!哇哈哈哈!我看那丫頭怎麼調教,她要真有能耐在我們之前趕到北鷹,我王謙兩個字倒過來寫!
副官真的無言了。昭君小姐雖非王將軍親生,卻是王將軍最疼愛的女兒。說是這麼說的……對於瞭解真相的人而言,這種詭異之至的父女關係,真是……想起昭君小姐出奔的那一日,他簡直要流下淚來。
在天鷹山脈與熾煉河、封雪江之間這一大塊地,自古以來被稱為北鷹。而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民族各色各樣,最叫西極還有鄰國東霖頭疼的,就屬赤罕人。東霖怎麼對付他們不干西極的事,對西極來講,打過幾次輸得蠻慘的仗之後,奉上美女和歲幣求個安穩就是最簡單的辦法。
美女當然也不能隨便挑,有個姻親關係,聽起來當然好過向那些騎馬的蠻子「朝貢「的說法。於是歷年來和親的美女,若不是從宗室的女兒裡挑,也總得從皇上的後宮選出來,封個公主的名號,再風風光光送去北鷹。
偏偏今年選出來的公主是王將軍特意送進宮裡的義女。
事先完全不曉得這件事的將軍,當時正在執行庶邊的任務,在與北鷹邊界的潼關口接到皇上的旨令時,「公主」已經跟著聖旨到了跟前,兩人一照面,沉默的時間很短,約莫一眨眼罷了,卻叫站在一旁的副官,嚇得腳都軟了。
「……微臣,參見靖寧長公主。」
「王將軍免禮。」一身華服冠蓋,雍容華貴的公主微微一笑,其容顏之美,體態之嬌,真叫從小看著她從十歲長到十五歲的副官不敢相信。而後公主向一旁的閒雜人等輕輕點頭:「本官想與王將軍、李副將軍敘敘舊,你們退下吧!」
等那些服侍公主的人都退開去,場面一時間靜得連呼吸都有困難。
然後,「公主」朝王將軍嫣然一笑:「不錯吧!乾爹,我從鎮遠侯的義女升格成了西極皇帝的義女了呢!」
睨著她的微笑,僵得像石刻門神似的鎮遠侯終於從齒縫間逼出一句話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閒人不在,「公主」的表情頓時變回了他們都很熟悉的那個樣子:「就是這個意思啊!」
「什麼叫這個意思?」將軍怒發可衝冠:「你沒事出什麼塞、和什麼親?宮裡生活不好嗎?要是嫌宮裡日子難過,當初幹什麼要進宮?」
昭君小姐冷哼一聲,顯得相當不悅:「我可不是為了宮裡日子難過才自願和親,是好過、難過,沒進宮前我就已經夠清楚了。」
「那你到底為什麼要去和親!」將軍咆哮起來:「你知不知道當初為了你說要進宮,我花了多少心思安排?你又不是我親生女兒,之前嚴歷交待不清,身世不明。要讓你這樣一個可能會造成危險的人物入宮為妃,可不是憑鎮遠侯三字就可以輕鬆打通關節的!」
「我當初想進宮,是為了成為皇后、生下皇子、當上皇太后、操縱皇帝,最後當上女皇帝!」昭君小姐說的話讓副官臉色一片鐵青,但將軍只是輕哼一聲:「很好的志向,所以我讓你進宮了啊!」
「可是!」身材嬌小不過將軍半人高一點的昭君,卻陡地舉手直指自己養父的臉:「可是你這老匹夫!竟然沒有告訴我,西極的皇帝是什麼該死的德性!就算是為了當上女皇帝,我也不要和那個差勁的糟老頭同床共枕!何況,拿那種蠢男人當對手,一、點、樂、趣、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