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井潔
「那麼,這杯咖啡我請客,好嗎?」第一次聽到他這麼客氣的說話。
第二次和他一起喝咖啡還是他請客,走出咖啡店以後,原本準備跟他道別,卻恰巧遇到迎面而來的麥田和卓秋華。
然而,我彷彿覺得這樣的機遇不是巧合,因為我們四個人的組合太奇怪了,而且,麥田是一臉怒容走過來的,隱隱約約總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似乎真相其他三個人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裡似的,卓秋華一臉溫和不為所動的表情和林寅正暗藏玄機的笑容,都無法告訴我到底哪裡不對勁。
「真巧。」他們三個人都不說話,我只好瞄著麥田的臉,呆呆地吐出這句話。
「如果你沒其它事的話,我們回去吧!」麥田怒容不改地對著我說。
我「喔」了一聲跟在他的後頭,他卻一句話也不多說,大步向前疾走。
我幾乎是要跑步才能趕上他,後來連我也氣起來了,用力扯著他的手臂,他才停了下來。
「要不要吃點東西再回去?」他突然對我說,但依然緊蹙著眉頭。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我明白地問他,想知道為什麼。
「沒有。」他面無表情地回答。
「到底什麼事?」我拉著他的手臂不放,也不管人群從我們身旁走過帶來異樣的眼神。
「為什麼偏偏要選上他?你至少也該選個不破壞別人的對象。」他大聲地對著我吼。
我這才知道他又誤會我了,我放開他的手臂,不甘示弱地對他說:「難道你和卓秋華在一起就不破壞人家了嗎?你又有什麼權利說我?」
「我和她可是清白的。而根據你的前科,不就是曾破壞別人的婚姻嗎?」他的眸子含帶著怒意,冷冷的目光直刺入我的心。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我毫不閃躲、直視他的雙眸,質問他。
他這時才注意到周圍異樣的眼光。「先上車再說吧!」
上了車以後,我又逼問他:「剛剛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要逼我說出難堪的話。」他發動車子不理我。
「我想知道你內心有什麼難堪的想法。」我冷冷地說。
「我已經知道你怎麼破壞你以前主編的婚姻了。」他看了我一眼,然後說。
「你調查我?」我質問他。
他不回答我,只是開著車子向前疾駛。
我內心突然感到難以言喻的傷痛,好像他緊緊揪著我的傷口,令我無法呼吸似的。許久不曾有過的淚水,真的要忍不住流下來了。
然而,我向來不是已經習慣別人誤會的嗎?這麼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好難過的呀!淚水終於強忍著逼了回去。
到家了以後,我原本想直接衝進房裡的,他卻在我背後說:「秋華只不過和他發生了一點口角,她想重修舊好,你就別當第三者破壞了。」
「終究會斷的關係,不需要我破壞,它還是會斷。」我冷冷地回過頭對他說:「你表面這麼處心積慮為她著想,你內心也是這麼想的嗎?你應該捫心自問,你私心沒有藕斷絲連的非分之想嗎?」
我自知自己已經氣得口不擇言了,然而,這麼說也未嘗不是正中他的要害;否則他不會火冒三丈,突然用力扯我的手臂,不僅把我扯得向後倒,而且還把我的袋子扯落地上。
袋子裡所有的稿子、書籍和鉛字筆散落地面,我也因為重心不穩而摔入他的懷裡。
等到站穩了以後,我把他推開,不去理會他,逕自收拾掉落的東西。
「這是什麼?」他從地面上撿起一個寶藍色的珠寶盒。
我抬頭來看了它一眼,然後懷疑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在我的袋子裡。
麥田緩緩地把它打開,拿出那串藍寶石碎花手練以後,我才恍然大悟,我又被那株水仙花給陷害了。
不用說,麥田的臉已經變得鐵青。「沒想到他給你的服務費是這麼昂貴的代價!」他咬牙切齒、十分冷酷地說。
他已經把我最惡毒的心思、最殘忍的話給逼出來了。「你應該最明白的,卓秋華為什麼會離開你選擇他。」我走上前把珠寶盒拿回來,瞪著他冷冽的眸子,我用更冷的聲音說:「我期待著他能給我更大的好處。」
不再看他一眼,我輕輕走進房裡,輕輕關上門。
冷戰已經開始了,自從那次爭吵,我和麥田之間瀰漫著比一月冬天還冷的空氣。連續好幾天,我們沒有說過一句話;連續好幾天,他都到深夜才回來;被我喝掉四分之一的CHIVAS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空瓶子被丟進垃圾筒裡。
聽ToniAmons的「Silentalltheseyears」這首歌的下午,心情已經沮喪得想挖一個地洞把自己埋了。坐在陽台上,看著天空的雲隨風迅速變化,然後轉逝,會有一種好像走到盡頭的感覺。
這裡的七樓望不見遠處地平線的影子,重重疊疊的房子,橫亙在我的眼前,風愈來愈大,白色的窗簾像一張宣告投降的城堡上懸掛的旗幟,噗噗地、無奈地拍打著。
早上接到莉打來的電話,終究,她還是從別人的口中知道我已結婚的消息。
現在,她坐著老虎的吉普車,已經來到樓下,感覺好像來興師問罪的,不知道從一樓看不看得到這裡豎著白旗的城堡。
知道她要來以後,我已經煮好熱開水,還照規矩拿出她最喜歡吃的巧克力餅乾。甚至,她根本不需要按門鈴,我也把公寓的大門打開,等候著她。
咖啡泡好了以後,我猜她大概也已經坐了電梯上來;果然,咖啡香氣瀰漫整個客廳,她靴子敲擊地板的聲音也同時傳來。
「嗯!好像一切都準備好了嘛!」莉關上門,然後說:「也準備要開始解釋了嗎?」
我不說話,只忙著幫她倒好咖啡。
她加了三匙糖以後,接著說:「我真的是很震驚!聽到公司裡的小姐說你是陳太太。」
我瞄了她一眼,露出苦笑說:「是你自己要聽的喔!聽完可不要太激動,我會受不了。」
她甜蜜地笑著,用力點點頭。「一定既刺激又不尋常!」
我開始發揮說故事的本領。「如此……這般……」把發生的前因後果如實地告訴莉。
莉聽完了我說的話,眉頭果然深鎖。難得地要求喝第三杯咖啡。
我說著安慰自己,也安慰她的話。「其實生活也沒有什麼改變!」
「是嗎?」莉馬上露出不相信的表情。「真的沒有改變?」一副酷吏的臉,質問我。
「也許有一點吧!」我還沒有屈打就成招。
「一點嗎?」她的口氣好像真的自以為是包青天,明察秋毫了起來。
「如果真的要說有改變的話,也只不過是最近我變得會發脾氣,還跟他生了很大的氣。」我老實說。
「只不過嗎?」她一定得挑出我的語病。「你是從來不生氣的呀!連去年那個老處女主編和他先生離婚的那件事,大家錯怪你,你也一聲不吭,還對他們笑咪咪的,現在居然也會生氣?可見你很重視他的看法嘛!」莉直接看穿我內心隱藏的陰暗面,她十分篤定地說:「你確定自己不愛他?」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說。
一直覺得和麥田之間的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團混亂,以後的一切也很難理清。
「井潔!」莉輕輕叫我的名字,我抬起頭露出哀傷的眼神看她。她認真地對我說:「不管愛不愛都不要騙自己,懂嗎?」
「我不懂。」我說,感覺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
「說得明白一點好了,有沒有想過你和他的婚姻關係要維持多久?」莉語氣變得溫柔,試圖引導我思索我和麥田的種種。
我搖搖頭。「我當時沒有仔細思考過,之後,也從不去想這個問題……總是覺得走一步算一步。」
莉無奈地歎口氣。「好吧!問一個簡單的題目。如果當重濂從你生命中消失了,你會怎樣?」
我瞄了她一眼。「這怎麼是簡單的題目?」
「你試著去想。」她霸道地說。
我想,今後的生命如果失去麥田,我的生活又會回到原點,就像冰凍的湖水一樣,堅硬而沒有缺口吧!
「完蛋了!」我脫而出。
莉卻笑了,她說:「能夠把自己的事情搞得這麼糊塗而又混亂,我真是快要受不了你了。」她翻了翻白眼,接著又說:「我真好奇他會是怎樣的一個人。」然後眨動她慧黠的大眼睛,以甜美的聲調問我:「他呢?他是怎麼想的?」
我不語,搖搖頭。
「他不是跟你一樣糊塗,要不就是很深情地愛上你喔!」她做出這樣誇張的結論。
我白了她一眼。「不知道,怎麼可能?」
送莉回去。
回來的途中繞道走進熟悉的校園,小禮堂還掛著不久前結束的外文劇展的海報,我從窗外探向裡面,發現一些我不知名的人,排演我不知名的戲。
覺得無趣,我繞進椰林大道,在農學院附近的溫室旁漫步。溫室外,雜草叢生,就像我內心紊亂地思緒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