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愛的捕手

第16頁 文 / 井潔

    越過這片草原的終端,我走到體育館前面,望向右側校園外街道的景色,忠明南路的黃昏十分清麗,近地平線的霞光和川流不息的燈火,像染上橘色的鏡頭。

    於是,我坐在草皮的邊緣處開始思素。

    莉的話在我心中盤旋不去——

    不管愛與不愛,都不要騙自己。

    而我心中感到不安的,並非自我欺騙,而是擔憂這一切畢竟太遲了。

    麥田,我彷彿已錯過捕捉秋天吹在草原的微風的時機一般,錯過捕捉你的溫柔了。

    冬天太冷、太令人心痛,就像你已經對我冰凍了你的心。

    天空泛著黑暗尚未來臨的藍光,我對未來的渺茫顯得不知所措。

    唯有不知何時對你湧現的愛意,已經成為我心靈無法抹煞的一部分。

    我應該還是得微笑的吧!畢竟,在認識你之前,「愛」對我來說,是一片虛無與空缺。

    那麼,麥田,我還是會微笑的,當我這麼想你的時候!」

    一月中,過年的氣氛逐漸濃厚,我卻因楊教授催稿的緣故忙碌起來,麥田到埔裡出差已經整整一個禮拜,這段見不到他的日子也因為自己工作的緣故,無暇思索和他之間的一切。

    藍寶石碎花手練早想要還給水仙花的,但以前都是他主動聯絡我,我並沒有他的電話和地址。雖然調查起來應該也很容易,可是一直沒有心情去問,只好暫時把它擺著。

    一直等到工作到一段落了以後,我又開始有時間胡思亂想,遂央求莉幫我查出水仙花的地址。

    地址是一棟接近東海市郊的別墅,我沒有通知他,便直接登門拜訪。開門的是一位接近六十歲,頭髮已灰白的老者,他以銳利的眼神不苟言笑地詢問我。於是我報上自己的名,大膽地對他微笑。

    他引領我在大廳等候。不久,水仙花似乎從餐廳走了出來。我不好意思地先開口說:「打擾你吃飯了嗎?」

    「沒有。」他要我坐在黑色的沙發椅上。

    我直接從皮包拿出那個藍色珠寶盆,放在黑色玻璃茶几上。

    他依然露出慣常自信的微笑,舒服地靠在沙發上,對我的舉動無動於衷。

    我只好說:「這也是你測驗的一部分嗎?」

    他搖搖頭。「我只是覺得那條手練帶在你手腕上一定很特別。」

    「謝謝你的恭維,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隨便送我呀!」

    「我沒有隨便的意思。」他說這句話的同時,那名老者為我端上一杯茶。

    「在我看來,卻是很隨便的舉動。」我不帶感情對他說:「而且是沒有意義的舉動。」

    「難道你要我作愛的告白嗎?」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表情依然很平淡,難測的笑容沒有透露內心一點思緒。

    「你這樣說也很沒意義。」我微笑地對他說,看著他那副模樣,又覺得自己真的是在跟一株病態的水仙花說話。

    我覺得無趣,遂站起來。

    「寅正,她是誰?」從我背後傳來女人柔媚的聲音。

    我回過頭去,她正後樓梯上緩緩走過來,是一位衣著光鮮、妝化得很濃的女人,一個我從未見過,但一眼就發覺可能缺少大腦的女人。

    「我想回去了。」我說。

    「別急呀!我忘了提醒你,秋華似乎有意重回她前任男友的懷抱,你必須小心自己婚姻的危機。」

    我不理會他的言語,逕自朝向大門走去,他跟了上來說:「我是好意警告你,卓秋華是厲害的角色,在我測驗的階級裡是A級的喔!」

    「為什麼你今天特別令我討厭?」我回過頭直接說出我心中的想法。

    「因為我想得到你卻得不到。」他依然是不帶表情說出這樣的話,讓人以為是玩笑。

    我微笑對他說:「那真是可惜!」

    他也笑了起來,雙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隨著他的目光,我們一起望著那個從樓梯下來的女人,她坐在沙發上不理會我們的對話,伸長手指優雅地修著指甲。

    然後他說:「得不到的東西,有時候也是一種享受。」

    「病態!」我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笑著說。

    「你愛著那個傢伙吧?」他突然冒出這一句話。

    「什麼?」我抬起眼來看著他莫測高深的表情。

    「他是個誠實的傻子,會被卓秋華弄得團團轉的。」

    「你不需要告訴我這些。」我對著他說。

    「隨便你!」他攤攤兩手,然後幫我開了大門。

    第八章

    從水仙花別墅回來的第二天,我接到一通青天霹靂的電話。

    午後,杜象的文章譯不到一半,我衝出房間接了那通電話。

    電話的那頭是個不知名的女子,她柔細的聲音對我說:「請問陳重濂住這裡嗎?」

    我仍不明所以,對她說:「是啊!」

    「你是?」對方遲疑了起來。

    「我是他太太。」

    「喔!那正好,陳重濂出車禍!已經送到台中市立醫院了。」她平淡地說。

    我聽到她說的話,開始著急起來,緊張地問:「嚴不嚴重?」

    「不清楚喔!我只是負責聯絡他的家人,請你盡速到醫院來。」

    說完電話就掛了,我十萬火急地衝出門,坐上計程車直往台中市立醫院。

    到達醫院,我先衝進急診室問護士,護士告訴我麥田沒有大礙,已經轉入普通病房,反倒是另一位隨車的女子曾經昏迷了一下子,現在仍需住院觀察,以防有腦震盪的危險。

    我內心不免對麥田鬆了一口氣,但知道他並不是單獨往赴埔裡,而有卓秋華作伴以後,我心中又升起異樣的感覺;隱隱約約覺得他這麼隱瞞我,無異是一種欺騙,然而隨後又想我已經和他連續好幾天都沒有說話了,更何況他要和誰一起去,不是他的自由嗎?

    即使如此開通地想,心裡仍不是滋味。

    我尋著那位護士的指示來到麥田的病房,但卻不見他的蹤影。

    我又詢問了附近的護士,她們說麥田只不過腳受了一點外傷,裹了葉以後就讓他回去了。

    於是,我改掉卓秋華的病房,希望獲知她的狀況。

    她病房的門半掩著,我輕輕椎開它,卻正好望見麥田的背影,他緊緊摟著卓秋華,由他的側面,嘴巴開合的樣子,聽不出來他正在說些什麼。

    知道他說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握緊自己的掌心,然後再慢慢放開。

    我闇然靜默離去,害怕驚動他們,內心的思潮卻無法如外表般平靜,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與無奈。

    我低著頭靠在白色的牆壁上,思索如何解決我和麥田之間的事,卻聽到水仙花輕輕在我耳邊說:「看到令人感動的畫面吧?」

    我抬起頭望著他。「你怎麼也來了?」並不理會他所說的話。

    「基於道義的責任。」他依然露出那種令人討厭而又孤傲的笑容。

    「我有手帕可以借給你。」他掏出一條折得方正的白色手帕,笑著接著說:「你可以大方地拿去。」

    「還沒有到需要用上它的地步。」即使我內心已經開始流淚,我依然微笑地對他說。

    他把手帕放回去,似乎是感慨地說:「我永遠也不想陷入和你相同的情境裡,即使是想,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那麼你活得比我還悲哀。」我吐出這樣的話,想看他的反應,發覺得他的雙眼依然帶笑的。

    望著他整齊附在腦後的長髮,我突然問他:「為什麼不把頭髮剪了?」

    「有差別嗎?」他說。

    總覺得,長髮和短髮相較,長髮給我感覺更像水仙花一點。

    當然我不敢這麼告訴他,遂聳聳肩不說話。

    他卻冷不防親了我的嘴一下,動作之快,令人來不及防備。

    我呆望著他。

    他卻笑著說:「昨天你離開以後,我才突然想到,你是我唯一感興趣卻沒有親過的女子,我不想破壞我的紀錄。」

    「你真的很無聊!」我沒有責怪他,只是平淡地說。

    他原本想說什麼,卻突然調轉目光看向別處;我順著他的眼神,發現麥田就站在病房門口,以銳利的雙眼,忿怒地看著我們,然後一語未發轉頭走了。

    「遇到這麼誠實的傢伙算你倒楣。」水仙花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說:「不想追上去嗎?」

    我搖搖頭。

    「這麼容易就決定放棄了?」他接著又說。

    「不是放棄不放棄的問題。」我這麼說。

    離開醫院之前,最後我對水仙花說:「能不能盡量不要讓你的生活這麼無聊?」

    他淡笑不語。

    我回過頭看著他站在病房門口的樣子,就像一株挺立的水仙花,孤獨地望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唯一不像希臘神話述說的模樣,是他雙眼隱含著寂寥不為人知的神色。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他。

    離開醫院以後,我在街上胡亂逛了一圈,就回到家裡。

    開了門卻聽到好幾聲奇怪的碰撞聲和玻璃的聲音,我原先擔憂是否有人闖入,繼而發現鞋櫃裡有麥田的皮鞋,我害怕他到底發生什麼事。

    尋著聲音的來源,我拉開他臥室的房門,房間裡面的擺設變得面目全非,好像剛發動戰爭一樣只剩下殘骸留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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