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井潔
而他只是對著我露出那抹虛弱的笑容,我不敢望著他的臉,低著頭把梗在喉嚨的「對不起」吐了出來。
「又不是你的錯。」他小聲地說。
「可是,怎麼說都是因為我才會引起的。」我內心地慚愧,讓許久不會哭泣的我,已經有淚水在眼眶內打轉了。
「坐下來吧!你這樣站著,我眼睛抬得很疲。」
我靠著他的床坐了下來。
「聽阿姨說你倒了,我還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呢!」他居然還有力氣取笑我。
「你流了好多血,你知不知道?」我瞪了他一眼。
他反而從被單伸出一隻手,握住我的手。「你不覺得幸好發生這種事阻止了我們嗎?要不然依我們舞會時的熱情,難保不會又發生重蹈覆徹的事吧!」他露出賊賊的表情,然後一直曖昧地盯著我。
「你可能傷得不夠重,還有力氣胡言亂語的。」我用力抽回我的手。
他唉了一聲。「我是病人耶!」好像我振動了他的傷口,他緊皺著眉頭。
「對不起。」我擔心地說。我這才想起,原本是懷著歉疚的心來看他的。「要不要緊?」我緊張地問他。
他笑著搖搖頭。「沒事了!」
「真的?」
「嗯!你也一夜沒休息了吧?反正傷口又不深,不是什麼大傷,你回去休息吧!」他說。
我搖搖頭。「我陪你。」
順著他的目光,望著自己沾上血跡的白色禮服,血跡已經由紅轉黑,不知道送洗能不能洗得乾淨,我想。
「你的樣子看起來真狼狽,「我再買一件新的給你。」他說,似乎知道我的心事。
「這種對話好像真的夫妻喔!」我脫口而出,話出口了以後,他別具深意地望著我,我反而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
兩個人遂沉默了下來。
「至少回去換件衣服再來。」他打破沉默地說。
「好吧!」我聽他的話,決定回去。
後來,我才知道麥田的傷口真的不大,也沒有傷到內臟,一想起自己那時候如此擔心慌張,甚至暈厥的情形,就覺得自己實在太誇張了。
不過,我向來是最怕見到血的,也難怪自己這麼大驚小怪了。
兇手因為是自家人,也就不提起告訴了,這個意外事件就這麼落幕了。
為了彌補那分對麥田的歉疚感,我幾乎每天都到醫院陪他。不過,他卻愈來愈難伺候,因為不能隨意下床走動,精力愈來愈充沛的他無處發洩,就將矛頭指向我。
不是說些瘋言瘋語,就是要求我做些好笑的事。例如:每天下午,我都必須對他說個故事,如今我已經說過紅樓夢、馬克白、伊底帕斯、羅生門……甚至逼急了,連杜象和馬格利特的生平也得當故事說給他聽。
幸好,他完全像個沒有文學氣質的人,我以為大家都知道的故事,他也只不過是到達「以前聽說過,完全不知道內容」的程度。
不到兩個禮拜,他就出院回家了,我也終於能鬆口氣。
因為傷口還沒有痊癒,我害怕他自己活動會把傷口拉開,於是我必須幫他料理日常生活的一切。
有一次,他看見我折疊他的衣物,當然也包括內衣褲時,他顯得十分驚訝。
「這個,我以後自己會洗。」他害羞地從我手中搶走他白色的內褲。
「別好笑了!你傷口又還沒好。」我從他的手中又搶回來。
「洗這麼一點衣物不會動到傷口的。」他辯解說。
「不行!」
他好像真的很在意,居然說:「那你可以拿去送洗。」
我笑了出來。「第一次聽到內褲送洗的,我又不是沒有洗過我爸和小弟的,你幹嘛這麼在意,難不成你害羞?」
我一定要取笑他,他才會用力裝成若無其事的模樣,然後悻悻然地走開。
最近,我常會覺得麥田是不是因為受傷了,腦子也壞掉了,才會莫名其妙突然在意一些小事情,而且還不時對我投以奇怪的眼神,常常發現他盯著我就發起呆來。
問他在看什麼,他又恢復沒事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肯多說。
「你盯著我看有多久了?」有一回,我午睡醒來一睜開眼,就看到他坐在地毯上看著我。
他因為當場被逮到,作賊心虛地低下頭,只說:「我肚子餓嘛!」這樣令人好笑的話。
然而,儘管麥田如此怪異的表現,我還是很滿意目前這種和諧的狀況!感覺起來,有一點點幸福的味道。
即使是幻覺也無所謂!我心裡是這麼想。
第七章
十二月就這樣悄然從生命中流逝,只是冬天依然存在,有時候冷到產生會下雪的幻覺。
麥田卻完全不受影響,還是一件襯衫、一件夾克就出門了,我則毛衣穿得鼓鼓的,真的像極了胖胖的雪人。
天氣有時候又會突然暖和了起來,就像今天,趁著這樣的好時機,我整理了完稿,準備拿去給出版社。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們,麥田的傷口已經癒合了,我再也不用當他的管家婆。你們猜得出他第一件事做的是什麼事嗎?
沒錯!就是勤勉地自己洗內褲。
我的畫準備以上下集出版,不久以後,就可以看到上集了喔!
才剛要出門,電話卻響起,我只好又回去接起電話。
「我是林寅正。」對方很直接報上姓名。
原來是長頭髮的水仙花。「你怎麼知道我家電話?」
「忘了我是你老闆嗎?」他很聰明地提醒我,要知道我的電話號碼,根本是輕而易舉的。
「有事嗎?」
「想藉助一下你女性的經驗,陪我去銀樓選手飾。」他說。
「送給秋華的嗎?」
他不回答反而說:「你從頭到尾都是問句,到底能不能來?」
「好吧!看在你是我老闆的份上。」
先交了完稿以後,才和林寅正碰面。
在三民路上一家銀樓等他。
他從一輛白色的勞斯萊斯走出來,看起來真像一株養尊處優的水仙花。
我們一進銀樓,馬上受到店主熱烈的歡迎,我突然有一股受騙的感覺,覺得他對飾品的知識,一定比我豐富,根本無需藉助我才對。
「你應該帶卓秋華來的。」我偷偷這樣告訴他,因為那位殷切的店員顯然誤會我和他的關係了。
他好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對店員要求看所有鑽石的飾品。
「有沒有新的式樣?」他問,看起來一副很老練的模樣。
於是,那位店員又依照他的吩咐介紹新的式樣,和他討論了起來,我反而沒事地只能盯著櫥窗的飾品發呆。
不過,仔細研究看來,藍寶石鑲成的碎花手練好像藍色彈珠閃爍著奇妙圖案一樣美麗。而且每一小粒的藍寶石都切割成不同的形狀,帶在手上就像帶上藍色海洋的泡沫一樣令人愉快吧!
他們彼此之間好像已經達成協議,我根本派不上用場。
另外一個店員看到我一直注視著那個藍色手練,就對我說:「現在年輕人很流行這個喔!是今年銷路最好的。怎麼樣?要不要試帶看看?」
我笑著對她搖頭,因為覺得鑽石和玻璃珠一點也沒什麼不同,雖然覺得它很美麗,但是卻一點也不心動!
等他終於選購完的時候,我已有點不耐煩了,跟在他後頭走出去以後,劈頭就對他說:「根本不是完全沒經驗的樣子嘛!我有受騙的感覺。」
「真的是想買一點東西。」他一副沒有把事實說出來神秘表情。
聽了這麼說,我很不高興地停了下來。「那也沒有必要邀我吧?我會懷疑你是有不好的企圖的喔!」
「這樣吧!」他無可奈何笑了一下說:「一起喝下午茶,就告訴你為什麼。」
第二次和他一起喝咖啡,天空沒下雨,是十分晴朗的下午三點。
這次不僅覺得他是孤獨的人,而且還覺得似乎生活過得真的很無聊。
因為他說:「已經習慣測驗一個女人就是把她帶到銀樓去,完全不理她,看她會有什麼反應!」他這樣說的時候,眼神散發著寂寞如十二月的寒光。
然而,我並不因此苟同他,我說:「這種測驗別人的行為就像是狐狸一樣狡詐,而且,你也沒有這個權利!」
「話是沒錯!但是,如果她們的反應與她們平常在我面前表現的樣子是一樣的話,就不算什麼測驗了,不是嗎?」他辯解地說。
「那麼也只能怪你交友不慎了嘛!」我說。
他笑了一下,然後說;「有時候覺得……不知道你是複雜得可怕還是單純得可怕?」
我看了他一眼,不懂他的意思。「對了,我們不熟吧!怎麼會測驗到我頭上呢?況且我也沒有絲毫半點可以讓你懷疑的地方吧?」我覺得自己內心坦蕩。
他又露出令人難解的笑容,然後說:「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想知道你的反應呀!」
「結果呢?」我好像真的很在意似的,就像高三想知道數學期末考的分數一樣。
「和預期的一樣。」又是那樣詭異的笑容。
於是,我老實告訴他:「我很不喜歡你的笑容!還有被測驗的感覺,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