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井潔
他吞吞吐吐:「爸說不要告訴你,這樣你壓力會太大。」
「你別傻了。爸每次都這麼說,其實還不是要你講出。」父親從來最常對我們姊弟兩人用的計謀,不是互相監視的連坐法,就是旁敲側擊、聲東擊西的方法,叫小弟不要說,其實是希望他偷偷告訴我。
他有點為難地說:「爸說你有問題。」
「我有什麼問題?」我感到十分好奇。
「我不是完全清楚他講的內容。」他試著回想當時的情景。「你知道的,爸有時候喃喃自語講一堆。」
「那他到底講我有什麼問題?」我心急地問。
「他說什麼易經八卦的一大堆,我根本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好像是你流年的問題。」他想了一下又接著說:「大概是指你相親這麼多次都沒成,有問題吧!」
「喔!」我有點瞭解地說:「大概他又找到什麼奇怪的說法來解釋我的第七次相親。」
「爸早晚會看穿你的詭計喔!」他繼續跟著音樂節拍自顧自地哼著歌。
我可沒要什麼詭計呢!只怪我洞察力太高明了,找到他們的弱點,—一擊破。」我得意地回想前幾次相親的情景。
舉個例子來說,我第二次相親的那位男士,在主餐還沒吃完之前,我就已經發現他是個沙豬——雖然他掩飾得很好,但是光從她母親對他如此謙縱的態度,就可以獲得佐證。
在我們獨處之後,我刻意挑起這個敏感的話題。我說:「你覺不覺得我們女性應該揭竿而起,為自由和權利門爭,打倒那些視女人為次人種、奴役女性的沙豬?」
我說得振振有辭,又兼帶手勢動作,顯得很義憤填膺,他聽得臉有點慘綠。
「你不會有大男人主義吧?」看著他否認地搖頭,我聲音放溫柔:「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不大會做家事,我丈夫一定要和我分工作,將來結婚,我們一定要約法三章、訂明細表,各人做自己分內的事。唉!現在還有些女性就是不知道女男平等,視自己為弱者,甘願被奴役,我可不要過那種生活。你說對不對?」
他很尷尬地笑著,努力掩藏心中那股怨氣。我想,他從來沒有這麼低姿態對著一個女人,置自己於如此卑下的地位吧!
我回想當時的情景,不禁笑了出來。發覺車子已經下交流道,因為是下班尖峰時間,行經中港路時,走走停停的。每輛車子都想鑽漏洞,而交通顯得混亂不堪。
陳升的錄音帶已經不知道翻轉過幾次面了,我有點聽煩了,把音樂切掉。
行經一個十字路口,分不清前面是紅燈還是綠燈。不管號志如何變換,前面的車子一動也不動。我探向窗外。「好像出車禍了。」
小弟很機靈抓住一個空檔,飛快地鑽入另一個車道,後面那輛大卡車因為被我們超車而猛按喇叭,原來嘈雜擁擠的交通已經夠惹人煩躁了,加上它驚心動魄的嗓音,簡直要令人瘋狂。
小弟依然老神在在地過了那個十字路口,旁邊一輛小貨車和一輛轎型客車明顯有擦撞現象,車主們還在爭論彼此的對錯。
小弟乾脆轉入工業區的大道,那裡的車輛,一向不會這麼擁塞。
我把先前搖上去的車窗又搖了下來。這裡的空氣雖算不上清新,但至少不會污煙瘴氣。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飯?」
「不行。我要把車早點送回去,我載你回去,你自己去吃好了。」
「這樣也好。」我想到剛剛中港路上的情景,問他說:「你剛是不是想下車揍後面那個司機?」
「我沒有這麼暴力。」小弟不在乎地說。
「少來了!」我對他做了一個鬼臉……「我才不相信,根據你的紀錄,不是這樣的喔!」我調侃他。
他不理我,逕自叼起一根煙,點火抽了起來。
「喂!你說我要相幾次親,老爸才會覺悟?」
他聳聳肩。
很難猜想下一步我父親會怎麼決定。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回到這自由的台中了。
「嗯!這自由的空氣真好。」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這麼說。
小弟聽了也跟著笑了。
第二章
我習慣每天早上起來先喝一杯牛奶,然後在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出門,越過和學校相隔的那條小道進入校園,步行大約十五分鐘就到我老闆的辦公室。
一年以前,我還在出版社擔任翻譯的工作,因為楊教授的委託——他也是我的老闆,要求我回母校為他翻譯有關超現實主義的書。
我喜歡這樣,因為回到熟悉而且自由的地方。所謂的自由,就在於沒有上下班的規定和每天工作量的問題;當然,也沒有無聊而且煩瑣的人際問題。
只需要和楊教授溝通翻譯的內容,以及如何整理集結成一篇文章。而他又是幽默風趣,身材極像拿破侖,連精神也像拿破侖一樣豐沛的人。
於是我生活得就像一支快樂的鳥兒一樣。
今天在和他談過話以後,我翻譯了一小篇在紐爾寫給達利的信以後,就無法再工作下去了。下午,趁著學校電影節,看了一部電影以後,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黃昏的陽光,在我身後形成一道特殊的光影。我走進小禮堂前稀疏的樹林,小禮堂是仿西方巴濟克時期鄉村教堂的形式,但它已十分破舊,校方放棄重建它的可能性,現在它只是社團練習的一個場所。
我往富內探頭看了看,發現外文系的外國老師Michael正在糾正學生英文的發音,想必是為了外文劇展的事忙碌吧!
他也看見我,對我笑了笑,然後又繼續對著學生說話。
快走到樹林的終端時,突然聽見有人叫住我的名字,回過頭望著聲音的來源處,因為距離的緣故,沒有辦法認清他的模樣。
他向我跑了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他,和我相親的第七位男子。
我感到驚訝地說:「世界真小喔!」
「是啊!」他顯然也很意外。「我看了你的背影好久,才確定是你呢!」
「那我們算是巧遇嘍!」我笑著對他說。
「就是這麼一回事嘍!」他也學著我的口氣說。然後他想起來這裡的目的,突然說:「我來這裡找一位水保系的教授。」指著遠處的一個人。「想問他有關水土保持的問題。」
「特地到台中來問?」我疑惑他問個問題要這麼大費周章。
「我到台中來工作了,為將來埔裡的濟南大學做城鄉計畫。」他向我解釋,然後又看了遠處的那個人。
我順著他的眼光。「那麼就別叫人家這麼等著啊!」
「那……那……」他遲疑了一下。「那我們晚上吃頓飯,怎麼樣?」
我沒有回答。
他心急地說:「因為你也知道,下一次也許就不會這麼巧了。」
我瞄了他一眼。「是喔!沒有可能了!」
於是,我又和他約了時間地點,為了不要輕易放過這次的巧合。」
我們約在中港路上的一家PUB,九點的「蔚藍海岸」像以前一樣熱鬧,舞台上的那個Band,奏著我從來沒聽過的舞曲。
酒保不等我開口,就調了一杯馬丁尼給我。「很久沒看見你了。」他說:「還是喝一樣的酒吧!」
「好呀!」算一算,也有半年多的時間沒見面了,我想。
「Cen在三個月前就沒在這裡演奏了。」他感慨地說:「連他也溜得不見人影。」
我點點頭,上次和Cen分手就再也沒見過他了,我也一直沒有他的行蹤。
和潘聊了一會,那個約定好的男子才推門進來,他高興地笑了笑,向我走來。
「看起來像是個不錯的人。」潘瞄了他一眼這麼說,又繼續調著客人點的酒。
「完全不是那回事啦!」我對潘說,潘的嘴角牽動了一下。
「坐吧!」我拍拍旁邊的椅子對那個男子說。
他坐了下來,點了一杯CHIVAS。然後說:「雖然上次相親就已經知道你在台中,但是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面。」
「我也是這麼認為。」。我頓了頓,又說:「上回聽我父親說你不是在台南工作嗎?」
「原本是啊!但我最近接的工作離台中比較近,所以就到這裡來。」
「埔裡的濟南大學?」
「嗯!」他輕啜了一口CHIVAS。
「是怎麼樣的工作?」我一邊說一邊看著潘調出一杯粉紅色的酒。
「計劃評估方面的。」他順著我的眼光望過去,覷了一下站在吧檯前面的兩個女孩子。大概十七八歲吧!穿著極短的裙子,骨瘦的腿十分修長。
她們露出美麗的側面,斜睨著他笑。
「小心喔!」我露出好玩的表情。
「什麼?」他有點恍惚,靦碘地看向桌面。
潘送給我們一盤開心果,我喀啦喀啦地吃了起來,並喝著第二杯馬丁尼。
他看一看潘,然後對我說:「你以前常來這嗎?」
我點點頭。
「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麼地說:「我一直忘了問你為什麼要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