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靳絜
「大哥,你在家裡佈置那個水族箱的用意,應該無關乎風水吧?」她指著吧檯邊大圓木柱中間那一截水族箱問他。
「你怎麼曉得的?」
「如果你也信遇水則發那一套就太平庸了,那不是你的風格。」
「你認為自己很瞭解我?」
她用間接的方式來回答:「你欣賞聰明的人,可是自己卻很愚昧,早已力不從心,卻一直還玩著歌頌明天的遊戲。有人陪的時候不想被綁住,不願自由被剝奪,寂寞雖難耐,但束縛對你來說是更沉重的枷鎖。你不想成為任何人的唯一,也不要任何人成為你的唯一。」她停下來換口氣。「你的日子雖然飽滿,卻飽滿著殘缺。你心裡多苦你自己清楚,那是你用任何一種語言都無法形容的。」
她不激動,他卻聽得大為光火,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你已經夠資格參加英語即席演說比賽了。」他說得咬牙切齒。
透明的眼哀怨地望著他:「你當我是什麼?」她任他拽著自己的下巴,沒有反抗,只是淚隨聲下。
熱淚燙退他的手,鬆開了她。
她回房去了。他怔愣在原處,耳邊迴盪的是二胡演奏的旋律,SmokeGetsInYourE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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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到魏欥華家度耶誕的人皆視Teresa為其女友。兩人之間熟稔的小動作和共舞時所表現出的默契令所有人對他們的關係不做第二種聯想。
狂歡結束,每個人都向魏欥華道謝告辭,除了Teresa,她還留著。
「他們年年都上你家度耶誕?」她問。
「嗯。」
「滿熱鬧的,感覺很好、很溫馨。」
「他們一走,我這屋子立刻恢復安靜沉悶。」
「我比較喜歡現在的感覺,」她緩緩道。「只有我跟你。
聞言他晦澀一笑:「我離開你的軌道已經很久了。」
「我以為你又回來了。」
還是一笑:「我已經習慣不在任何一個軌道上的日子了。」他說完重重地吐了一口氣,看了看鐘面,「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留我住一晚?」她大膽地問。
「我也已經很久沒留女孩子在家過夜了。」他抱歉一笑。
「好,那我現在就走吧。」
儘管他的語氣並不傷人,她還是很受傷。
她意識到與他之間的模糊地帶更模糊,曖昧範圍更曖昧了。
她捉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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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他的車裡。
「可以吻我嗎?」她暫停了他發動車子的動作。愛就是侵犯,她突然有了征服他的強烈慾望。沒給他時間考慮,她巳摟住他的頸項,恣意地吻了起來。
他沒有拒絕,也做了適度的配合。
戚幼吾的車駛進停車場時,兩人正要上車,所以這般纏綿的鏡頭教她等個正著,看得一清二楚。
將車停在他的車尾,她打了道遣光燈在兩人身上,終止了他們的難解難分,也讓魏欥華下了車。
他跑去敲她的車門。她搖下車窗,姿勢卻沒改變,依舊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車上的女人。
「你先上樓去,我送朋友回家,很快就回來了。」
「你說要替我開門的。」她沉下臉,酸溜溜地埋怨一句。
「乖,別鬧情緒,我去去就回。」
「你可以為了她對我這麼低聲下氣?」
「聽話,幼幼。」他沒奈何,繼續哄她。
考慮了一下,她道:「你把頭伸進來一點。」
他妥協。
她取了張面紙在他唇上來回擦拭幾下之後,給他一個深深的吻。彷彿經她這麼一吻,他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她的掌心。
「好了,你送她去吧,快去快回。」
他於是回到自己車上,一直等到她進電梯,才發動引擎。
Teresa當然目睹了一切。
車子開上大馬路時她才開口:「你的芳鄰?」
「她住在我家。」
「哦?」她立刻杏眼圓睜。「你們同居?對不起,希望你不介意我如此問,剛才我看見她吻你。」
「我跟她不是你說的那種同居關係。」
她重新注視前方。
一直到靠近她家時車上才又出現對話。
「要我下車陪你走到家門口嗎?」
「不用了,謝謝。一小段路而已,我可以自己走。」
「好,那你小心一點,我看著你走。」
「晚安。」
「晚安。」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的盡頭,他才掉頭回家。
一回到停車場他便朝戚幼吾的車位瞄去──車還在,看樣子她沒有離家出走。
可回到家都遍尋不著她的蹤跡。他正決定外出找她,門鈴響了。憂怒攻心的他,立刻開了門。
「我回來了!」她站在門外,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
那朵燦爛的玫瑰讓他嚥下責備的話,反問:「你不是早就回來了嗎?」
「我又上街口等你去了嘛,看見你的車回來我就跟著回來了。是你說要幫我開門的呀,一個不輕易許諾的人答應要替我開門,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害他言而無信,變成一個不守承諾的人,你說對不對?」她杵在原地軟軟地挖苦他。
「進來吧。」他朝她張開雙臂。
兩步她就將自己丟進那溫暖厚實的懷抱裡。
「耶誕快樂!」她昂首祝願。
「耶誕快樂。以後不准那麼晚獨自上街。」他俯視透明的眼,溫柔地責備著。帶點歉意、帶點心疼。
「我也不想呀,今晚是被你害的,都是你的錯,不干我的事。」她又仰起臉申訴。「你還沒告訴我那個女的是誰?為什麼你不送別人回家只送她?」
「她就是我的初戀情人Teresa。」他不拐彎抹角,態度十分坦然。
「是她?她怎麼突然冒出來了?特地從加拿大來跟你會面度耶誕的嗎?」她主動離開他的懷抱,往沙發坐去。
「她是應聘來台工作,已經在台北待好幾個月了。我跟她見過幾次面,請她到家裡來過節是很自然的事嘛。」他坐到另一張沙發上,和她成九十度角。
「你們剛才在車裡接吻也是很自然的事嘍?」
「嗯。」
「我猜害你被我在額頭上砸出一個包來的人也是她,」她激動起來。「她早在今天之前就來過了對不對?」
他點點頭,接著就沒好氣地對她說:「幼幼,別再用這種質問的語氣跟我說話。」
「你是不是又想說我無權干涉你的交友情形,你是個正常男人之類的話,」她也不甘示弱,從沙發跳了起來「好,我再也不說了。別說是接吻,你就是要留她在家過夜也輪不到我表示意見,請你原諒我以前的無知,我竟自不量力地要你去向女朋友拿回鑰匙!你放心,我再也不會那麼做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那麼做,畢竟我又不是你的誰!」
語罷她準備上樓,才踏上階梯又回頭撂一句:「我想她應該不是處女了,你一定覺得跟她上床也是件容易的事對吧?」
深深地深深地看他一眼,她回房去了。
他拎了包兒也準備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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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三月天裡,何大成上魏家來了。週末深夜直到他入睡前,沒有其他人出現。他對魏家大唱空城計感到狐疑。
週日晚間他無聊地看著電視時,有人進門了。
「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啊?戚小妹沒跟你在一起嗎?」只有魏欥華,他還是不解。
「沒有戚小妹了。」魏欥華邊換穿室內鞋邊回答,眼中波瀾不興。
「唉,別打啞謎,有話就說清楚一點。」何大成忽覺屋裡一陣暗潮洶湧。
「耶誕一過她就走了,已經三個月了吧。」主人到廚房裡去了。
何大成一時千頭萬緒。千言萬語湧塞喉間卻是吐不出半個字來。
他朝吧檯走去,在灌著啤酒的魏欥華旁邊坐下。
「戚小妹她──你──你們,你們──」他吞吐半天,還帶上手勢,結果還是完成不了一個句子。
不完整的問句自然不會有回答。
「她為什麼要離開呢?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麼?」何大成終於理出頭緒。
「沒有。我什麼也沒做。」
「才怪。」何大成從鼻孔裡哼出一聲。「她可有留書?」
「有。」
「說了什麼?」
魏欥華腦中立刻浮現那一句話──玫瑰既然不能為你而開,那麼鴉片也不該為你所有。
「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
「我太平庸了是不是?」何大成不忘挖苦他。「知道她住哪兒嗎?後來。」
「可能住她大嫂那兒吧,我想。」
「找過她嗎?」
他搖了下頭,神情黯然、矛盾。
「你昨晚沒回來睡對吧?上哪兒買醉去了?」
「昨晚我在Teresa家過夜。」
何大成兩眼直盯著他理直氣壯的臉,頭直點著,每點三下就笑一聲不齒。
「舊情復燃?乾柴又見烈火?我怎麼忘了她在台北呢?」他突生感慨,「欥華,吃回頭草跟戚小妹的離家孰為因孰為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