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嬌安·羅斯
艾蓮彷彿被摑一巴掌似地往後退縮。「太過份了。」她甩開他的手。
「或許是過份了點,但是你替我想想,我所愛的女人不願跟我說話,而她的前夫又打算出售地的房子,帶走她,在這種情況下,怎能怪我無情無義?」
「我哪裡都不會去。」
「那就跟他說去。」
「我會的。」
「什麼時候?」
艾蓮調頭走回她的辦公桌後方。「很快。」
「可惡,我要的答案不是這個。」約拿說道,「但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只好接受。」他繞過桌子,拉近他們的距離。「但是別拖延太久,艾蓮,其實我並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覆住她的嘴。這次的吻一點也不溫柔,像在做絕望的宣誓。彷彿乾柴遇到烈火,艾蓮的現實世界又開始活絡。她呻吟一聲,伸出雙臂擁住他,貪婪地響應他的唇。
「我好想你。」約拿說。
「我也想你。」她抬起頭,眨去眼眶中的淚。「我保證,我會把我們的事處理妥當。」
他很想相信她。可是他低下頭再次吻她時,依舊揮不去康米契卡在他們之間的陰影。
又一星期過去了,一天比一天難過的一星期。
她早上醒來。他已經在幹活兒;晚上下班,他還在刷窗飾。本來想利用週末好好休息,不料約拿週六一早就來磨地板。直到週日下午,磨沙機仍響個不停,她一怒之下,斥責他精神虐待。
他關掉磨沙機。「你也真奇怪,小姐,是你花錢請我來工作的呀。」
「請你利用我上班的時候再磨地板,行嗎?容我提醒你,這兩天是週末,你若能給我一點寧靜,我會很感激。」
「既然你跟你丈夫需要寧靜,何不乾脆住進霍普金斯飯店,讓我專心工作?」說完,他打開機器,硬是把她憤怒的聲音蓋住。
兩天後,他們在索薩利托的古董店碰面。約拿找到適合裝飾書房的兩扇窗,要艾蓮親自去鑒定。
「你覺得如何?」約拿問她。他們站在人行道上觀看櫥窗內的彩色窗格玻璃。
「完美極了。」艾蓮讚歎。「好精緻啊。」
藝術家的巧手將玻璃著色成炫麗的舊金山灣,透進櫥窗的斜陽把「灣水」四周的葡萄照射為成熟的深紫色,栩栩如生,令人垂涎三尺。遠方的橘色金門大橋,與閃亮的天空相輝映。
「我想,你看了一定會中意。」約拿說。
「我很喜歡。」在她牽他手的剎那,先前的緊張氣氛全一掃而空。「你知道嗎,我覺得這兩片玻璃的彩景好眼熟。」她恍然大悟,「唉呀,原來是我臥室的窗景嘛!」
兩星期來,此刻約拿的心情最輕鬆。「我也這麼覺得。你仔細看左邊那一塊。」
艾蓮往前細瞧。「老天,是鯨魚耶!」她抓緊他的手。「我們的鯨魚。」
她沒忘記就好,約拿暗忖。他們沿著走道,繼續逛其它商品。
「這個很不錯。」她摸著以優雅的仕女圖像為裝飾的香水瓶,愛不釋手。
店員從一具盔甲後方出現。「新藝術派的絕佳產品,剛進的,不僅好看,而且實用。」
艾蓮看一眼標價,無奈地歎口氣。「美是美,就怕買不起。」她繼續瀏覽其它產品。
店員停下來,指著一隻孔雀玻璃盤、一隻白色粗陶英國橋寄生茶壺,及一個黃色代爾夫特花盆。
「每樣東西都很不錯,就是沒有我需要的。」
「那您需要的是……」
「我也不清楚,」艾蓮向店員投以抱歉的微笑,「看到了才知道。」
店員不死心,把每項產品都指給她看。她直搖頭,猛歎息。
「我太太是很挑剔的人。」約拿對垂頭喪氣的店員說。
走出店門前,約拿對艾蓮說:「那兩塊真的很好。」
艾蓮和店員循著他的目光望向彩色玻璃窗。
「物美,但價不廉哪。」艾蓮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些窗片今天打折,」店員趕快接口道,「我去問問我們老闆。」
五分鐘後,他們載著彩色玻璃窗,返回市區。
「真沒想到他居然會主動殺價!」艾蓮喜不自勝。「你要求他附贈香水瓶時,我以為他會拒絕,結果他真的答應了!」
約拿聳肩。「他想掙業績嘛。」他執起她的手,十指交握。「而且你我配合得天衣無縫,那可憐的傢伙能不點頭嗎?」
面對他眼神中毫無保留的愛意,艾蓮為她替約拿製造的難堪處境,深感懊悔。
她深吸口氣。「約拿,我今晚就回去告訴他。」
他將她的手按在唇邊。「然後你就馬上回到我身邊?」
這麼做就對了,艾蓮告訴自己,也該說了,早就該說了。「是的。」
那天下午,艾蓮回公司,約拿去選購隔天要用的磁磚,屋裡只剩米契一人。米契四處困晃,瀏覽壁紙樣本,摸弄布料樣本,研究約拿的設計藍圖。雖是外行人,米契卻看得出整修工程相當浩大。
「全部打掉,再蓋一棟新的,不就得了?」他不解地自言自語,因為藍圖上的成本價令人觸目心驚。
照這樣看來,不僅她自稱的高薪不夠付,連信託基金的老本也會被吃掉大半。對米契而言,花大錢整修房子,無非是一種浪費,房子之於他,就如衣架。
以前的艾蓮不也這樣認為嗎?不,不是現在的艾蓮。自從回家以後,他和艾蓮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荒謬的疏離感。那個不顧一切追隨他到貝魯特的小女人,在他遭人綁架之後,翅膀開始長硬了,竟敢獨自撐起這棟老舊的破房子,還將它視為避風港哩!
沒關係,他安慰自己,他只需為他的美麗新娘灌注一點活力就行。提醒她,外面的世界更為寬廣、刺激而美好。他拿起電話,為他能夠重新掌控一切,沾沾自喜。
15分鐘後,所有計劃一律搞定。米契得意地匆匆上樓換新衣。艾蓮快回來了,他得快準備準備才行。
第十章
時間彷彿倒流到五六年前。
艾蓮下班一回到家,就發現米契不一樣了,他穿著藍西裝、白絲襯衫,打著栗色領帶,帥如往昔,壓根兒看不出他是被長期囚禁過的人。他站得筆直高挺,十足的明星記者架勢。那雙發亮的藍眼又恢復往日的神采,醉人的微笑再現。
「你也該回來了,我正打算派只獵犬去找你呢。」他為她掛起外套。
「抱歉,有點事耽擱了。」
「麻煩事?」
「不,我還能應付。」她小心翼翼地觀察他。「你不是該上床睡覺了嗎?」
「這倒是個好主意。」
艾蓮臉紅。「我是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好得很哪。」除了輕微頭疼,這幾天他復原得很快。
艾蓮接過他遞來的鬱金香形狀酒杯,吸一口金色酒液。借酒壯膽,接下來幾個鐘頭也許比較好過。
「這酒真不錯。」滑軟又有勁的香檳在她喉嚨後方發酵。她深知米契出手大方的個性,不知他這回花了多少錢買這瓶上等葡萄酒。
「只有最好的酒才配得上我的妻子。」米契一臉幸福地說道。就在艾蓮以為他要吻她時,他把手放在她背脊上,領她上樓。「請跟我上來,親愛的,我已經替你放好了洗澡水。」他模仿英國腔調說道。
婚後不久,她就發現米契有模仿的天才,因此,他在同僚間相當受歡迎。貝魯特的老船長飯店,是他常模仿各國政要,取悅媒體同仁的地方,不知有多少次她因受冷落而嘀咕,老在心裡怪他讓別人剝奪他們夫妻相處的時間。
不過老實講,他確實有一套,模仿鐵娘子更是一絕。有一回這位英國首相還寫信邀他夫倫敦與她共進晚餐呢!
「我記得雷丹曾說過一句話,我很贊同,他說你應該去演戲。」艾蓮近乎自言自語。
米契停下腳步,俯視她。「我有啊,親愛的,」他模仿英國演員奧立佛說話,「電視新聞就是全世界最大的舞台。」奧立佛又變成嗓著沙啞的柯朗凱:「就是這麼回事。」(編按:柯朗凱為美國最著名的電視主播,現已退休。)
新聞之於他,就像毒瘤,欲罷不能。艾蓮心想,她以前實在太天真了,屈居於新聞之後,當米契的「二老婆」,她也能過得眉開眼笑,心滿意足。
米契打開浴室門,變出他下一個「戲碼」。浴室內點著12支芳香白蠟燭,古銅浴缸注滿泡沫水,浴缸旁擱著一瓶打開的香檳,騰騰熱氣中,瀰漫著紅玫瑰花香。
艾蓮傻眼地望著可與小說情節相媲美的景象,心想:米契就是米契。他總愛擺氣派,五年前在貝魯特,他千方百計為她弄來一束鬱金香,就是一例。
「你一點也沒變。」
「你希望我變嗎?」他問。她那既歡喜又悲傷的眼神令他不解。
艾蓮默思良久。要是米契能改變呢?要是他能少花點心思在華而不實的作法上,多培養一點體貼的心呢?要是他願意放棄駐外記者的冒險生涯,安於一個充滿小孩笑聲和小孩帶回家的野狗野貓的小家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