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江南
沒事了,不用怕了……刁月菱不住地對自己說,但一感覺頸上的腫痛,她的身子還是止不住地發抖。
一陣腳步聲逐漸靠近,刁月菱卻茫然未覺,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菱菱,你去哪裡了……怎麼啦?」
這聲音讓刁月菱的心裡注進一股暖流,一轉頭淚水已不自覺的佔滿眼眶,「阿娘!」她委屈地喊了一聲。
一身紅袍、神情威嚴的刁翠鳳一見到女兒掉淚,不禁著急萬分地擁住了月菱。
「快告訴阿娘,發生了什麼事?是村裡哪個傢伙欺負你了?」刁翠鳳輕拍著女兒的肩膀,語中氣怒交集。
「沒有,沒人欺負我。」聽見阿娘生氣了,刁月菱飛快地搖搖頭,趕緊擦拭眼淚,努力裝出神色自若的模樣。
雖然聶無方這樣對她,但她還是不忍心將他的事透露出來,讓村人去傷害他;但如果讓阿娘有所懷疑,那事情就瞞不住了。
但刁翠鳳怎會看不出自己的女兒神色異常呢?菱菱明明在害怕著什麼,不然身子為什麼在發顫、眼神也這麼閃爍?
「那你告訴阿娘,你為什麼要哭?還有你究竟去哪裡了?讓阿娘等你這麼久!」刁翠鳳仔細地盯著女兒,不放過她的任何表情。
「我……我去溪邊沐浴……」刁月菱結巴地說,雙眼躲開阿娘的目光。
「胡說,從小到大,你都是晚上才去溪邊,白天一向足不出戶,怎麼今天卻白天出去?」刁翠鳳怎樣也不相信女兒的話。
因為月菱從一出生,就是一個皮膚潰爛的醜娃娃,從小就人見人厭,族裡的人沒有一個不排斥她,所以她從不在白天出門。而這一切,卻都是因為被她這作娘的所牽累。
十八年前,刁翠鳳以長女的身份由她娘手中接下族長的位子,卻沒料到自己的妹妹竟然會嫉妒她;她妹妹騙她暍下含有劇毒的酒,差一點讓她全身潰爛而死,幸好在千鈞一髮之際找到了能解毒的草藥,讓她得以服藥痊癒。
然而當時懷著身孕的她,萬萬料想不到腹中的孩子因過於脆弱,解藥的功效相對不夠;等她生下月菱才發現她身上餘毒未盡時,卻怎樣也無法將她潰爛的皮膚治好。
就這樣過了十八年,菱菱始終是族人眼中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眼看早該是出嫁的年齡,但怎有人肯來接近她、甚至追求她呢?雖然刁翠鳳是獨龍族的一族之尊,但也無法改善族人討厭她女兒的事實。
也因此刁月菱自小便養成了足不出戶的習慣,她只在晚上去村外的矮林間及溪邊走走,藉以避開族人不善的目光,也才會在昨晚遇到重傷的聶無方。
「我……昨晚太累沒去溪邊,所以才趁天還沒亮去沐浴……」刁月菱硬著頭皮撒謊到底,但心裡卻被母親犀利的眸光瞪得發毛。
她太瞭解阿娘強悍的脾氣了,如果阿娘知道聶無方的存在,一定會派人去抓他回來,把他處死,而她雖是阿娘的女兒,也難逃被罰。
「現在都日上三竿了,你天沒亮就出去,怎麼這麼久才回來?」刁翠鳳不相信女兒的話。
「因為……我在溪邊扭到腳,才會耽擱這麼久,還痛得掉淚……」刁月菱慌忙中只想得出這個理由。
刁翠鳳瞇起了眼:方才看菱菱進屋時腳步很正常,哪有扭傷的樣子!為什麼菱菱要騙她?究竟有什麼事需要對她這作娘的隱瞞呢?
她決定暫停追問,也不拆穿女兒的謊言。
「菱菱,凡事自己要小心一點,阿娘忙著族中的事,實在沒時間多照顧你,」說著,她歎了口氣,「不過也真難為你了。」
刁月菱見到母親的臉色不再嚴厲,心裡偷偷地鬆了口氣,看來這一回是瞞過阿娘了。
「阿娘,我已經大了,知道怎麼照顧自己,您不用擔心我。」她強顏歡笑,心底卻忍不住掠過一絲倜悵。
她知道阿娘很愛她,不過身為族長卻有太多的不得已,必須以族人的事為優先,女兒只能放後面。這又有什麼辦法呢?誰教族中一切大小事都得阿娘來作主。
刁翠鳳不放心地看著月菱,她仍在猜女兒到底瞞了她什麼事,但她知道月菱也有倔強的時候。
「算了,還是先來喝蛇血吧!」多問無益,她握著月菱發冷的手,兩人一起進到房間裡。
進房後,刁月菱柔順地將面巾解下,但一看到桌上擱的那碗腥紅的血液,她仍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喝蛇血是刁月菱十八年來每天早晨的酷刑,如果能夠,她真不想再嘗這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但阿娘卻說,這是唯一能幫她控制體內餘毒的良藥。說也奇怪,她也曾拒喝過蛇血,結果當晚全身的皮膚痛的如火燒一般,甚至還滲出鮮血,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敢任性,認命地將蛇血當作是賴以維生的必需品。
不過換個角度來想,她有時還真感謝這碗蛇血,因為這段時間是她一天中唯一見的到阿娘的時候。阿娘每天清晨去「蛇王洞」為她取蛇血,隨即親自替她送來,此外其他時間,阿娘都待在「祖屋」中,與她分開居住。
「快喝吧!擱越久血腥味越濃。」刁翠鳳知道月菱不情願,但她更清楚蛇血對女兒有多重要,絕對由不得月菱任性。
刁月菱歎了口氣,在母親的注視下拿起碗將蛇血一飲而盡,結束了今天的酷刑。
但就在她抬頭的一剎那,刁翠鳳注意到月菱頸上那片不尋常的紅腫,她不禁愣了一下;雖然月菱頸部的皮膚一向潰爛或脫皮,但從來不會有這種淤紫的情況,這看起來根本就像是被人用力勒傷的!
刁翠鳳心中發怒,她確定女兒一定有天大的事瞞著她。
刁月菱喝完蛇血,注意到臉色很難看的母親,「阿娘……」她撒嬌地笑了笑,不知自己的傷露出了破綻。
刁翠鳳沒說什麼,她心裡另有打算。「菱菱,你喝過蛇血阿娘就放心了。幾位長老還在『祖屋』等阿娘去開會,阿娘沒辦法陪你了。」
刁月菱點點頭,她早已習慣阿娘這樣來去匆匆。她將刁翠鳳送走後,又回到了房中,這一次房裡只剩她一人,突然間,聶無方幽冷深邃的眼眸毫無預警地浮上她的腦海……
在自己的家裡,早先那種致命的恐怖似乎不再可怕了,刁月菱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事,覺得這是她度過最漫長的一夜。
她並不後悔救了聶無方,她知道自己若是見死不救,現在一定會自責得要死,更何況她很高興見到聶無方醒過來,雖然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想殺了她。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聶無方的心裡對人懷著這麼深的敵意?他應該很清楚知道她沒有惡意,那她看到他的臉、知道他的名字又有什麼關係呢?
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該有多累了,折騰一整晚,幾乎完全沒休息。於是她疲憊的走到床邊,索性和衣一倒而下。
閉上眼,她靜靜等著自己墜入夢鄉,但她理該倦極的腦袋卻不停的轉著,轉來轉去都是聶無方的一切:她想到他的濃眉、想到他冰冷的眼神,想到他薄薄的嘴唇……天哪,她的耳根又燒起來了!
其實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她曾在他昏睡時仔細瞧了他,為他深刻堅毅的臉型及五官驚歎過。她很好奇,獨龍族以外的男人都長得這麼好看嗎?他們是否都像聶無方這麼冷漠嚴酷?
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是個謎,他們獨龍族定居在這兒的數百年來,從不允許族人離開這裡,也不准任何外人闖入。
所以,好奇應該也是她救聶無方的一個理由吧!
想起聶無方沉睡時的安詳,刁月菱又不忍心了:他雖無情,但她可不能這麼狠心,若是棄他不顧,他一定會沒命的,那先前救他的工夫不全都白費了?
草藥和食物一定要送去給他,反正保持距離就行了,她可以遠遠丟進去。
想到這裡,她不禁無奈地笑了:她對他還是無法見死不救的。她決定等到天黑再偷偷去看他。
打定了主意,刁月菱的心篤定下來,方才消散的疲累感又湧上心頭:想來真好笑,因著這身怪病,她一直十分孤獨,沒想到除了阿娘之外,一個要置她於死地的陌生人和她交談的語句竟比任何同村族人還多:或許,這又是她想救他的另一個原因吧!
禁不住睡魔的催眠,刁月菱緩緩入睡,唯有在睡夢中,她才能忘卻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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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降臨,石洞內一片漆黑,唯一的微光來自聶無方雙掌:他緊閉著眼,正提起全身真氣療傷。他試著深呼吸,發覺繃緊的胸膛已沒那麼疼痛,少有表隋的瞼上不禁掠過一絲喜色。
看來今晚他可以繼續趕路了,耽誤了一天,他得盡快離開這裡,否則那些緊追不捨的喇嘛隨時會追上來。他實在很納悶,不管他逃到多遠,那些喇嘛總可以尾隨而來、甩也甩不掉,這種詭異的情形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