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季瑩
「此人定是巴鍇。」靖王爺捋著鬍鬚,面露怒容。「沒想到這廝竟然如此的膽大妄為、藐視王法,把壞念頭動到聖駕頭上--」
「阿瑪,巴鍇作惡多端,是該抓來千刀萬剮,可我指的不是巴鍇--」花綺急促的打斷她阿瑪的話,卻吞吞吐吐,如魚鯁在喉的喃喃道:「我指的是……是人稱『鬼影神捕』的楚……楚樵。」她不敢再看他了,只得把箭頭指向他。
「楚樵?!這……」
在座的每個人皆如靖王爺一般,皆由座位彈起,發出了無法置信的驚歎號。唯獨楚樵,這會兒仍坐得僵直,且表情高深莫測,讓人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這怎麼可能?」花綺的二姊夫尹鴻飛首先發出不平之鳴。「捕頭是食國家俸祿的執法人員,一向盡忠職守,忠心為國,他……他怎麼可能謀畫行刺當今聖上?」
「三妹妹,飯可以多吃,話可不能亂說,這是會要人命的!咱們一向仰慕楚捕頭為百姓社稷,置死生於度外的英雄行徑、好漢作為,妳如此指責,豈不是詆毀人格?」一向對花綺她們這群姊妹最和顏悅色的大姊夫任昕貝勒也不禁大加責難她的口不擇言。
「花綺不想這麼說。」花綺落寞的低喃。「可這是事實!」
「綺兒,我的好女兒,妳是否在馬跡山上受了……受了什麼委屈,才會變得如此偏激?」就連靖王爺也不相信像楚樵這麼正氣凜然的人,會打算行刺聖上。
「你們就這麼不相信我?」花綺略嫌古怪的微微一笑。「既然你們不相信,何不親自問問他!」
眾人的眼光皆望向楚樵,每個人眼裡都有些尷尬與歉然,唯有花綺,水汪汪的眸子釘在茶碗上,根本不敢正眼瞧他,不知是因為心虛,或是因為不屑?
靖王爺是長輩,看著眼前如此的僵局,心裡不免有一番掙扎與歎息!他歎息的是女兒任性,掙扎的則是不知該不該再次摒除門戶之見,繼二女兒之後,讓三女兒下嫁給一位平民?
他自然是看過了巴鍇那亂賊投進織造署的信,信裡充滿了不倫不類、荒誕不經的字句與其誇大的吹噓。其中巴鍇還提到他和仇英蓄意在楚樵與花綺之間燃了一把「火」,強迫兩人「生米煮成熱飯」,巴鍇並洋洋得意的恭喜靖王爺,說搞不好花綺已珠胎暗結,即將替他生個雜種孫子。
看完那封信,靖王爺自然是氣得跳腳,可身為一個長輩,他自許見過的卑劣人性遠比這些後生晚輩多,也自詡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相信,處於那種情況下,有些事是很難論定誰是誰非的,且靖王爺認為,花綺之所以對楚樵如此的指責與污蔑,無非是因為她痛恨自己的清白被毀。而讓靖王爺頭大的正是這件事,他究竟該不該成就花綺和楚樵的親事?
可不久之前他才應允了任昕打算親上加上的提議,因為任皓十分的愛慕花綺……唉!為什麼這幾個女兒的情事,總是如此的複雜煩亂呢?
可即使再混亂,事情還是必須尋求解決之道。經過一番歎息、一番斟酌後,靖王爺終於開口了。
「楚捕頭、綺兒,今日這兒也算沒外人,任昕、鴻飛也已看過巴鍇那封誇大不實的信,咱們是這麼想--既然事已至此,你倆也成就了夫妻之實,依咱們看,也毋需太過鋪張,盡快把你倆的婚事給辦一辦了吧!」
「不!」這次由座位上跳起的是楚樵。
靖王爺這項宣佈,的確駭到在場的所有人,其中又以楚樵最為驚詫。
他從未奢想過靖王爺會如此乾脆的允了三格格與他的婚事,就如同他沒料到此生唯一鍾愛的女子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賣他!他心裡並沒有恨,只覺一股憂悶悵然,他雖不解花綺為何要這麼做,但他相信她有她的理由。
可笑的事,「出賣」與「允婚」是相悖的、是唐突的,可兩者卻在同一時間發生;更諷刺的是,無論是靖王爺的允婚或花綺的出賣,都無法扭轉他的「絕一望。
「不!」他再次重申他的想法。「草民雖然感激王爺的抬愛,但是,草民真的不配,不配三格格這樣的金枝玉葉。」他語氣堅決,可眼神卻落寞的對上了花綺。
淚水倏地竄入花綺的眼眶中,可她努力的隱忍著。
而靖王爺則先為他的嚴拒錯愕,繼之湧上來的是一股氣憤。「說個理由!你這不曉得天高地厚的渾捕頭,可知道現在江寧的小老百姓茶餘飯後都在閒嗑牙些什麼?雖然你毀了我女兒的清白是迫於無奈,可身為一個有擔當、有作為的大丈夫,對這檔事你豈能不負責任、敢做不敢當?」
「不是不敢當,而是當不起。」楚樵面無表情的道。
「說這是什麼話?」靖王爺勃然大怒。「你真想這麼吃一吃、抹一抹後,就當沒發生這回事?給我個理由,不要說什麼門不當戶不對的屁話,我都能摒除門戶之見了,為何你不能?給我個能說服我的理由,否則,我定不與你善罷甘休!」
「沒錯,就連咱們也不會與你善罷甘休!」任昕和尹鴻飛同時力挺岳丈。
楚樵沉默了一下,雖面無表情,卻不難看出內心有場拉鋸戰,最後,他瞥了已不再看他的花綺一眼,一字一字的坦言。「能給的理由,也正是三格格一開始便對你們控訴的……我謀畫行刺當今聖上已有多時,就等著時機成熟,便會展開行動,沒料到的是,壯志未酬,今日居然就被三格格給揭發出來--」
挑起劍眉,楚樵似挑釁的反問道:「身為皇室的宗親,王爺您還願意要我這樣的女婿嗎?貝勒爺和織造大人還敢承認我這樣的連襟嗎?你們難道不怕受我拖累,遭『連坐』之苦?」
看著臉色大變,全都目瞠結舌的幾位當朝權貴,楚樵露出瞭然於心的慘淡笑容,並首次在眾人面前披露真心。
「我鍾情於三格格,愛極了她的玉潔冰清、慧黠可人,今日,如果她不是皇室格格,我也不曾背負著深仇大恨,那麼,我定會無畏無悔的與她長相廝守,可歎--我倆之間層巒疊嶂,可比殊途雲泥,想要結鸞配,只怕無望了。如今,天漠死不足惜,只求王爺來日替三格格另擇一良配。」
在一陣呆若木雞後,基於現實的考量,靖王爺等人對於結親這樣的話題,變得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再提起。
至於亂臣賊子,自然有亂臣賊子的歸處,即使心裡感覺相當的疑惑,靖王爺還是一聲令下,命查錦上前來將完全不做抵抗的楚樵當成重犯收押入監。
******
尹霜若和水翎這對姑嫂躲在大廳簾後窺看裡頭發生的一切;心裡同樣的焦急,但急的事卻不盡相同。
尹霜若在看見楚樵被上了手銬腳鐐帶走後,臉色立刻變得慘白,渾身顫抖得像是快要昏倒了。她不懂,楚樵身為神捕、譽滿江湖,為什麼要刺殺聖上?不懂他既有心行刺,又為何要將他的計畫公開在睽睽眾目之下?
若說他真愛慘了三格格花綺,那麼,他未免也太大意了,居然沒有顧慮想到花綺亦是皇室一員,竟讓她得知了他的計畫?而尹霜若最氣不過的應該是花綺對楚樵擺出的那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真是好一副黑白混淆、瞞心昧己的嘴臉啊!虧她的楚大哥還盛讚花綺玉潔冰清,直教她氣結的想上前送花綺一巴掌,痛罵她的沒良心!
正因為暗暗戀慕著楚樵,再加上原本便對花綺的刁鑽古怪深具成見,尹霜若在為楚樵的束手就擒痛心之餘,更是恨極花綺的魯莽與不留餘地。
反觀身為花綺二姊的水翎,自小四個姊妹便一塊兒長大,她豈有不瞭解花綺的道理?花綺一向「有直情而徑行」,雖說偶爾衝動了點、任性了點,但也是個有真知灼見,能返璞歸真的人。唯有這一次,水翎是真弄不懂她的心思。
水翎肯定楚樵是三妹妹眼底、心尖唯一的人兒,為他,她罔顧危險、單槍匹馬的前往馬跡山,自願走入巴鍇和仇英設下的圈套,為的不就是和楚樵同生共死嗎?可這會兒,她怎又反目指責他是亂黨餘孽,說他想行刺當今聖上?
不通,如何說都說不通啊!
即令楚樵真是亂臣賊子,以花綺的性情,她也不可能會當著眾人的面出賣所愛,並讓所愛之人受到折磨和屈辱,除非花綺真的受了什麼刺激……也有可能她這麼做的背後另有含義、另有目的?
楚樵被押了下去,可花綺如木雕石頭的表情與她微微顫抖的身形,在在提醒著水翎--事有蹊蹺!而眼下的當務之急,便是探究出為何花綺會急於陷楚樵於不義!
第九章
就在楚天漠被收押進大牢後的十來天,水翎終於弄懂花綺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