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多情反被無情傷

第21頁 文 / 季瑩

    解釋只有一個!或許真被巴鍇那廝說中了,天漠顧忌的,仍是楚家與靖王府地位的懸殊,他認為阿瑪絕對不可能認同兩人的情意,更甭談同意這門親事了,可她已是他的人啦!他居然連試試都不願意試,就打定主意要放棄她!

    這是花綺最氣他的一點,他永遠將自尊擺在第一順位,而他既然如此看重他的自尊心,那她又豈能棄自己的自尊於不顧?她是堂堂的大清格格,啥沒有,自尊肯定比他多!

    就因為賭氣,花綺與楚樵的關係竟可比日月,甚至有好些時日,是那幾不相逢的黑夜與白晝。

    ******

    日子如行雲流水般的滑去,現下的花綺,一心只想快些養好傷、快些上江寧與家人會合、快些回京師見額娘,同時,拋卻發生在太湖畔的這許多「難忘」。

    這夜,一季上弦月像被切割過那般平整的掛在天際,花綺原該高興的,因為午間時分,大夫說她的背傷已然復元,只要再養個三、五日的元氣,便可耐舟車勞頓,意即再過三、五日,她便可稱心如意的上江寧。

    但這夜,她卻沒來由的心悶,不顧楚阿奶告誡她暫勿下床的禁令,她俏然溜出房間,走呀走呀的,才想兜往楚阿奶細心經營的扶疏庭園漫遊,不意卻在經過前廳時,碰見了提著酒壺、酒杯的楚阿爺。

    「噓--」

    兩人異口同聲的舉起食指示意彼此噤聲,而後相視莞爾。

    「阿奶還不讓我下床,可我在床上掰手指頭掰得好煩,所以……」

    「所以就偷溜下床啦!」阿爺取笑道,接著像老頑童似的努努嘴,指指酒瓶。「妳阿奶也明令我不許喝酒,當然啦!她是為了我這把老骨頭好,可今夜妳阿爺是喝酒有理--陪個愁人藉酒澆愁。」楚阿爺突然止住了嘴。

    「仇人,誰呀!阿爺這麼大的肚量,居然肯陪仇人喝酒?該不會是在酒裡下了砒霜,想毒死人家吧?」花綺苦中作樂,開起楚阿爺的玩笑。

    「此愁非彼仇,是憂愁的愁。」楚阿爺忍不住搖頭、歎氣。

    「這位『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花綺問,問得小心翼翼。

    楚阿爺的表情也倏地正經了起來。「丫頭,妳道這愁人會是誰?自然是我那心境滄桑,可感情卻嫩呆的孫兒啦!」

    一聽阿爺提起楚樵,花綺的心事便乍然被翻攪起來:心情也驀地沉鬱。「他有什麼可愁的?」這話像反問,也像自問。

    自己的孫兒和三格格之間錯綜複雜的感情,楚阿爺不是瞧不出來,即使再老眼昏花,也感覺得出這兩個孩子之間洶湧的情意,可也許是蒼天有意作弄,折磨這對有情人吧!除了懸殊的身世外,其間還有許許多多難以排除的波折,就連楚老爺子這麼個活到耄耋之年的老人,也不曉該用什麼樣的大智能來排解!

    可花綺這問句倒提醒了楚阿爺,或許,這是他老人家僅能幫這對有情人做的事。「妳何不自個兒去問問我那呆孫子在愁些什麼?」楚阿爺一古腦兒的把酒杯和酒瓶全塞入花綺的手中,指指前庭。「他正在那兒『舉杯邀明月』呢!妳去瞧瞧吧!」楚阿爺一徑的把她往前推。

    花綺原想拒絕,可心裡卻猶有那麼一點餘燼、一絲火花,腳步不覺順著楚阿爺的意思往前庭邁去。

    前庭的天空也有那彎弦月,柔柔亮亮的照著整座花園,花綺一眼便看見楚樵坐在油桐樹旁的石椅上,背對著她,手中已有一罈酒。

    他仰頭飲了一大口酒入喉,粗獷的抹抹嘴,在聽見腳步後,他頭也不回地直接問道:「阿爺,酒來了嗎?」

    不待回答,他就繼續說:「有時,真覺得酒才是人間知己,黯然神傷處,至少可暫時麻醉意識。辛棄疾不是有詞云:萬事雲煙忽過,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游宜睡。天漠或許未到辛棄疾那般英雄遲暮,可想必也為時不遠了,或許該說是英雄末路。哈哈--」

    乾笑兩聲,又灌了一口酒,突然話鋒一轉。「三格格恨我,我曉得,而她確實該恨,她乃堂堂大清王朝富貴供養的格格,卻毀在我這麼個升斗小民手裡,她怎能不恨呢?若她聽過巴鍇那廝散播出來的流言,想必她會更覺得不堪、更心生怨恨吧!

    「阿爺,或許您和阿奶皆認為那是時勢所逼,只要我有心,仍可補救。我……對她又豈真無情?她是那般楚楚可人、那般至情至性,對我,又是那般肝膽相照、情真意堅,前人云『千古艱難唯一死』,可我卻深覺『千古艱難唯一情』。若有選擇、若能承認,那麼,此生此世,定當只選擇、只認定她一人,可我……是沒有未來的人,能給她什麼指望?」又灌了口酒,他支起額,頹唐的逸出歎息。花綺立於他身後,頃刻間淚已流滿腮。

    她還是不懂,為何他一徑的說自己沒有未來?若他願意放下仇恨,那麼,他與她的前程必定猶有可期。可其實她也明瞭,要一個血性男子為了兒女私情放下血海深仇,實在是一種苛求。

    但至少……她懂了,他對她並非無心無意,他對他猶有認定、猶有深情!對她而言,這不啻是一種鼓舞。

    也許,她雄厚有力的身家背景能夠助他突破困境,助他報了血海深仇。想想,她阿瑪是個王爺,是當今聖上的兄弟,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有誰得罪得起?

    若天漠願意明指仇家是誰,替他報滅門血仇定是易如反掌!只要錯的一方不在楚家,只要天漠站得住腳,即使殺他全家的是寵臣、是朝相,相信她阿瑪也有那個能耐讓賊人俯首認罪,還楚家一個公道。

    她寧願相信,只要楚氏一門的血仇得報,天理得以昭彰,那麼,她和天漠便不怕沒有未來可言!

    看著他碩直,卻讓人深覺滄桑與悲涼的背影,花綺手捧著酒,如被情絲牽引的傀儡般,一步步走近他。

    也許是感應到身後那樣的聲息步履並非楚阿爺所有,楚樵猛然掉過頭來,兩人的眼眸在月的澹澹幽光中倏忽交會。

    「是妳!」他表情錯愕,繼之轉回頭,又猛灌了一口酒後才繃緊聲音問道:「來多久了?阿爺呢?」

    「阿爺讓我替你送酒來,他說,他已一把老骨頭,阿奶不給喝酒。」他的冷厲,差點又令花綺裹足不前,可一想起他方纔的至情至語,不覺勇氣倍增。「至於我來多久……夠久了,久到足夠聽完我所期望聽見的一切。」

    「妳……」從石凳上驀地轉身,他眼中布紅絲,下巴滿是青髭,瞧起來落拓無比,又一臉惱怒,一丁點兒都不像神捕,反倒像之前那不法之徒,可無論是怎樣的形貌、如何的容顏,就是無法改變她對他的癡迷。

    而既癡、既迷、既依戀,縱使前方是不得不走的陡道坑谷、是不得不跳的萬丈深淵,她也絕對會無反顧。

    「別惱。」繞到他身前,在石桌上放下酒罈,她毅然地立在他面前,「妳可曉得我是多麼欣喜?能聽到你這番剖白,至少,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我並非自作多情、並非厚顏無恥的獨害相思……你曉得這對個倔氣又好面子的格格有多重要……」化綺露出小女兒的嬌態,略顯靦腆的微笑。「但是,此刻有件更重要的事我想弄明白。請坦白告訴我,與你楚家結下不共戴天之仇的究竟是何人?」

    最後兩句,花綺問得小小聲,但在楚樵聽來,卻猶如震天雷。他先一愕,才反應。「為什麼問?」

    「問,自然是因為有所期望。如今,我肯定咱們互有……嗯!愛慕之心,可橫在咱們之間的困難險阻卻重重疊疊,而我偏又是個死心眼且一個心眼總要打上萬千個結節的人,我絕不輕言放棄……鍾愛之人……」她說得吞吐,然注視他的眼神卻溫柔堅定。

    楚樵這廂卻仍面無表情。「因此……重點是……」

    花綺因為他冷淡的問法而有些哭笑不得,看來,好像有太多事都是她自個兒一頭熱,可她既已下定決心,就只能戮力以赴!

    「重點是,歷經這許多年,你對你楚氏一門的仇人必定有所瞭解、有所概念,而既然你心裡懸念著未報的血海深仇,那麼,想必結合眾人之力,一定比你單槍匹馬來得實際,試想,我阿瑪是王爺,姊夫是貝勒、是額駙,二姊夫掌管織造署,哪個不是達官顯貴、位居要職?只要你願意讓他們幫忙--」

    「那是我的仇,毋需假手他人來報。」楚樵的語氣似乎彰顯半點商榷餘地都沒有。

    這會兒換花綺一臉的錯愕了。「或許我如此的提議,是稍稍傷了你自尊,可這畢竟是最務實的做法--」

    「我說了,那是我的仇,不會讓他人插手。」他粗聲粗氣的重複,並將壺中最後一口酒灌入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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