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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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屏障,鴛鴦交椅,就差喜幛與紅燭。
花綺睜大明眸,一一梭巡這似曾相識,又有些陌生的地方,然後,她的目光銜接到楚阿奶溫柔的眸子。
「阿奶--」她喉頭乾澀,發出的聲音感覺像極了呻吟。
「丫頭--不、不!是三格格,妳醒來了喲!」楚阿奶急忙走到床沿邊,喜孜孜的喃道:「妳醒了!謝天謝地、謝菩薩保佑喔!妳昏迷了三天,樵兒可是心急如焚哪!」
「我昏迷了三天?」她困惑著,但突然間,一切的記憶又如排山倒海般的席捲而來。
天漠、馬跡山、仇英、巴鍇、石室,以及……鞭刑!她的眼神倏地變得幽暗。
「感覺如何?三格格。」楚阿奶人雖老,卻也觀察入微,老人家極心疼她所受到的非人折磨。
「還好。」她低喃。「天漠呢?這屋子是--」
「這是樵兒……的房間,他抱妳回來時,堅持要妳住進這房裡。」楚阿奶解釋。
「阿奶,那……天漠呢?」她微窘的問。
「我在這兒。」
熟悉的聲音響起,她的心跳也因此而頓了一下,只見楚樵正大步跨進房裡,看來十分健康、無恙,且……冷淡。
見楚樵來了,楚阿奶馬上十分知趣的找了個借口離開。
待阿奶出門去,他這才揭去淡漠的面具,走近床沿,殷切地俯視著她。「妳還好嗎?」
她搖搖頭。「事實上,不好,我……怕極了。」
「可我記得,當仇英鞭打妳時,妳哼都沒哼一聲。」他微揚著嘴角說。
「我才不想看她躊躇滿志的嘴臉呢!既然知道她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那我又何必出聲教咱們狼狽、教她得意呢?」花綺的外表雖柔弱,可行事談吐卻都帶豪氣。
「無怪乎闇達查錦要說妳是靖王府四位格格中最有巾幗氣概的一位,若生在亂世,妳定是另一個擊鼓助夫的梁紅玉。」
聞言,花綺因楚樵話裡的親暱意味而臉紅,之後才想起楚樵此話有語病。「闇達查錦?他怎會同你提起我?」
「說起來,咱們此次順利脫困,可全是闇達的功勞。」
「嗄?!」花綺變得目瞪口呆。
「闇達說,妳上馬跡山那日一早,他正巧打王爺的房裡出來,見妳匆匆忙忙的轉身。他看妳形跡惶惶,便一路跟蹤妳到太湖畔,這才明白妳可能是偷聽到王爺同妳兩位姊夫的談話,並傻里傻氣的打算單槍匹馬上馬跡山救人。」拉了一張圓凳坐下,他看著她的眼中有著苛責與柔情兼備的神采。
「因為他知道若當下出面阻撓,定會遭妳反對,於是,闇達便遣人快馬傳書回織造署,並找來一票他在江南結識的英雄豪傑,大伙共同策畫待望月那夜潛入賊窟,殺仇英、巴鍇那批賊人一個措手不及。甚至連幫妳驗身那名虔婆,都是闇達安排進賊窟傳信的。」
「是嗎?」花綺又有疑惑了。「聽你言下之意,好像早曉得闇達打算營救咱們,可你根本沒見過虔婆,更甭說她怎麼傳信給你了。」
楚樵淺淺的一笑。「記不記得虔婆幫妳簪上的那支簪子?」
「呀!原來簪子裡另有玄機呀!」花綺這才恍然大悟。
「是啊!可還有人使性子硬是把簪子往牆角丟。」楚樵揶揄她,但那日晦澀的記憶又讓兩人同時安靜了半晌。
「真該感謝闇達,救我及時脫離仇英的魔掌。」她先拋下那段不堪的回憶,換了一個臥姿,背上那陣熱辣辣的痛卻令她瑟縮了一下。
「疼嗎?」他不太熱中的問。
「疼。」她坦言。「背後的傷--糟嗎?」
「大夫說這幾日會覺不太舒服,但不至於留下永久的痕跡。」
她點點頭,頓了一下又問:「闇達呢?我想好好的謝謝他。」
「他已然先回織造署向王爺稟報事情的經過。」
聽他這麼一說,花綺的心裡不禁湧入一種濃重的悒鬱與悵惘。一切都沒改變,縱使他倆曾一同經歷了那麼些休戚與共、性命交關的凶險,縱使兩人的關係早已非比尋常,可他依舊只想著將她送回家人身邊,全然不懂他才是她想倚靠終生的親人。
然她又能怪誰呢?是她自願入馬跡山的,在賊窟裡所發生的許多事,又全是身下由己,她如何能責怪他?
思及此,她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她既無權求,亦無權留啊!於是,她最高明的招數,便是佯裝毫無傷感、故作豁達。
「那仇英和巴鍇呢?」她強擠出個笑問道。
「仇英當場就被逮著了,可巴鍇就狡猾得緊,又被他給逃走了。」
「這巴鍇,一定是邪魔惡怪來投胎的,咱們靖王府三姊妹,幾乎全栽在他的手上。」花綺恨恨的道。
「如今舉國上下皆通令捉拿懸賞,想必他逃得過一時,也逃不了一世。」楚樵安慰地道。
「希望如此了。」她再度點頭,又頓了一下,不知是否因為她仍有些睏倦,總覺得兩人今日的交談有點奇怪,甚至有些言不及義。她突然又想到一件事。「那只仇英擅自拿走的青玉鐲取回來了嗎?」
「取回來了,就在這裡。」他從懷裡掏出一對青玉鐲遞到她眼前。
忍著背部的疼痛,接過其中一隻,先是察看有無損傷,繼之微轉玉鐲,被其內蘊的溫潤光澤所吸引,直到意識到楚樵熾熱的注視後,她才慌忙地將鐲子遞回,乾笑道:「謝天謝地,這鐲子幾乎沒有損傷。」
但楚樵並沒接過鐲子。「妳堅持不收這兩隻鐲子?」他繼續以灼灼的目光燒炙她。
花綺低頭無語,只是盯著手裡的鐲子發呆,「我憑什麼收?」良久候,她終於出聲了。
「妳已是我的人,只有妳配擁有它們。」
「你敢說你這一生就只有我一個女子?」她驀地仰頭看他,眼底滲入一汪淚水。
「天漠是曾有過其它女人,然而那不同--」
「哪兒不同?在石室時,你同仇英指稱我對你並無意義,不過是取悅你片刻的女子,你說……對我半點兒也……不愛,既然不愛,那這兩隻鐲子又算什麼?買身錢?」她頭垂了下來,淚也同時墜落。
「不!」他滿是挫折的低喊。
「不!我不收,既然你堅持不給情、不給愛、不許諾,那麼,我便不希罕這兩隻鐲子,我堂堂一個王室的格格,要我給!我可以給得心甘情願,可我不賣。」她字字句句皆是擲地有聲,可她紛飛的淚眼,卻誠實的洩漏了她的哀傷。
「三格格--」
「不,別再多說,我累了!」她極快的制止他,怕再次聽到那些會令自己傷心的話,而後極緩慢的趴身睡下。「今日,如此的談話已足夠,我無福再消受更多。」她無力的合上眼睛,睡意很快地再度襲來。「一場噩夢,就當它是場噩夢吧……」
那只原本握在花綺手中的青玉鐲無聲的跌落在天青色的被緣,她花綺就這樣被睡神召喚去了。
楚樵拾起青玉鐲,疲憊又蝕刻上他如刀鑿出來的臉龐,令人依稀感覺到一股深沉且持續的寂寞與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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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綺極努力的在養傷,養的除了背傷,還有心傷。
五、六日過去,背傷養得極好,可這心傷……就難說了。
她已有好些天沒見著楚樵,知道他是故意避著她。可矛盾的是,他會在夜裡偷偷的來,她假寐著,而他以為她睡了,有一兩回,她還偷聽到他低聲和楚阿奶在門外對話。
「阿奶,三格格她……她好些了吧?」他的聲音裡有著他不習慣表現的柔軟與迫切。
「好、好!三格格的背傷在痊癒中,她復元得極好,倒是我這老太婆的耳膜,經你這照三餐的詢問,怕要不了好久就得長繭了呢!」楚阿奶打趣道。
她仔細端詳著眼前這位曾是自己少主人的男子,可這一刻,他卻彷彿只是個因家變而為情所苦的大男孩,令她心中不禁竄起諸多的情緒--疼愛、感慨、責怪。「既然來了,何不去瞧瞧?三格格睡了。」
「不,她隨時會醒。問過阿奶,曉得她好就行了,況且,她也不一定樂意見到我。阿奶,勞您好生照顧著她,樵兒--先回房去了。」他疾疾的腳步,踩在落地枯葉上,不一會兒就遠去消失。
楚阿奶哪留得住他的人?哪留得住他的腳步?只能望著他匆匆的背影,站在門邊咕噥,「都啥年紀了,還玩躲貓貓?唉--這孩子,烈情烈性的模樣,實在像極了他爹爹,教人好生擔心哪!」
花綺聽完門外一老一少的對話,心裡頭真是五味雜陳。
若是無情,石室那夜,又何必為紓解她的惶恐,編織出那樣一個浪漫多情的故事?又何必對她百般溫存?可若真有情,為何他偏偏不願與已有枕席之實的她行鸞配之約?
她知道他並非狂蜂浪蝶,從他的言行舉止,更不難看出其擔當作為,他不是那種不負責任之輩,可他的逃避又所為何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