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紀真
薰兒訥訥地陪著世榮走出來。
世榮看一時四下無人,便又道:「我真羨慕那些孩子,能天天跟你在一起。」他凝視她。「你記得嗎?那時我也說過要跟你學寫字的,可你偏不肯教我。」
薰兒看著他,只是笑。
那時他們兩個,成天冤家似的,吵架、鬧彆扭都來不及,還教什麼寫字!
世榮又道:「看吧,害我現在想寫封信又寫不出來。」
「還是鋪子裡的事吧!可惜小茜也不能寫,沒法兒幫你了。」
世榮卻搖搖頭。「就是小茜能寫,也不能找她,是私事,不方便找人代寫的。」
「私事?」薰兒滿臉疑惑。
世榮輕聲道:「我這些日忙得很,老抽不出空來看你,就算有空,又不好成天淨往這兒跑。所以我想,我若是可以給你寫信就好了,可是偏偏我又不會寫……」
薰兒聽他這樣自然坦率,又潛藏深情的話,一時之間感動不已。她低下頭,手還任他握在手中,半晌,才低聲道:「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晚飯過後,薰兒借口躲回房裡。過會兒拿著一封信,又悄悄地喚了一個小孩過來,輕聲道:「你打後園過去雷家,遇見著門的老李,就托他把這封信交給小茜姐姐。知道了嗎?」她把信交給小孩。「小心點,明兒個我再買支糖葫蘆給你吃。」
那小孩高興地送信去了。
***
那邊小茜從老李手上接了信,還莫名其妙呢!
「小姐幹麼給我封信呢?有事交代一聲就好了嘛!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識幾個。」她一面嘀嘀咕咕走進屋,一面拆信。打開一看,才發現裡面還有一個信封,封面上寫著「世榮」。「哈,原來如此!」她笑了起來。
世榮見了,問道:「你一個人傻笑什麼?老李拿什麼東西給你?」
「沒什麼,就一封信而已。」她故作輕鬆。
「信?什麼信?」
「小姐給我的。」她故意說。
世榮愈發覺得古怪。「你們兩個三天兩頭地見面,還有什麼好寫的?不會又搞什麼鬼吧?拿過來我看看。」
「那怎麼成,還是我先看看好了。」她故意在世榮而前慢吞吞地拆信。「咦,怎麼還有一個信封在裡面啊!世榮親啟……」
「那是給我的!」世榮急著伸手就搶。「快給我--」
「哪有這麼簡單!」小茜把信藏在背後。「信可以給你,但是我好歹也算是個中間人,你拿什麼謝我?」
世榮氣得咬牙。
小茜手裡見著信,嬌笑道「一盒茉莉香粉怎麼樣?」
「咄,就你這個死丫頭敢要脅我!」世榮一戳她的額頭。「明兒個給你帶回來就是。」說著從她手中奪下了信。
小茜敲詐成功,又開始賣乖。「那您慢慢看您的情書吧,我這就到後頭給您沏茶,不打擾您了。」
世榮睨了她一眼,在書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攤開信,信裡只有一段詞--相思欲寄從何寄,畫個圈兒替;
話在圈兒外,心在圈兒裡,我密密加圈兒,你須密密知儂意。
單圈兒是我,雙圈兒是你;
整圈兒是團圓,破圈兒是別離,還有那數不盡的相思,把一路圈兒圈到底。
幸而那詞上的字都不難,世榮仔仔細細地讀著,輕聲念著。一時,心上似有一陣春風拂過,溫柔得讓人感動。
***
一日世榮回來,小茜便拉著他神秘兮兮地說道:「世榮總管,我告訴你喔,今兒個我經過費家院子時,聽見屋裡有人吵鬧,我悄悄在旁聽了幾句,好像是來要債的呢!後來幾個要債的人走了之後,費家兩口子又吵了起來,還掉東西,又是哭又是罵的,好像很嚴重。」
世榮聽了,皺皺眉。「我最近在外頭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費來添輸了不少,在外頭欠下不少賭債。」
「真的啊!」
小茜道。「那些要債的很凶耶,說他如果再不還,就要姓費的好看呢!」
「算了!」世榮拍拍小茜的頭。「那是他們家的事,咱們少管,你也別說出去。」
「這我知道。」
小茜嘟著嘴。「可是您不曉得,最近費大嬸的脾氣可大得不得了,人人都怕得要死。」她心有不平地說。「昨天她還為了點小事,打了廚房的阿寶一頓呢,真是太可惡了!」
「是嗎?她這樣找人出氣就太過分了些。」世榮聽了,也是不說。「府裡的事,不在我跟前發生,我也不方便插手,你自個兒留心點,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別吃眼前虧,你明白嗎?」
***
「你還敢跟我要錢!」費大嬸恨聲罵道。「你已經欠一屁股債了,人家要債的都找上門來,你還敢再去賭!再說,我哪來那麼多錢夠你輸的,你當這錦源票號是我開的?」
費來添連日來輸得一塌糊塗,早已一肚子火,此時又挨老婆罵,忍不住回嘴:「你扯著嗓子鬼叫什麼?我還不是想去翻本,人還沒上桌,你就叫輸,你這不是存心觸我霉頭嗎?」
費大嬸罵道:「你給我醒醒吧,你到底私下挪用了多少公帳?你若不趁早補上,趕明兒叫人發覺,一切都完了!」
費來添冷笑道:「挪公帳?我這個小小的管事,還能挪多少!不過就幾百兩而已,對他們雷家來說,就像角落裡的灰塵而已。」
費大嬸哭道:「幾百兩!你挪用了幾百兩,外頭還欠幾百兩,你叫我們拿什麼還啊,你這個死鬼,沒良心的!」
費來添猶自不甘心地說道:「要是當初我坐上世榮那個位子,那好處才多呢!要不是他,這個總管的位子就該是我來當的。」
費大嬸啐道:「你別作你的春秋大夢了!想當總管,我呸,我要是有個家,也不放心交到你手上啊,何況是那個老謀深算的老爺,你當他傻子嗎?」
費來添被老婆搶白一頓,垮下一張臉,冷笑道:「虧你當初還誇口說你和老太太有多親,結果也不過如此,咱們還不是過來給人當奴才使喚的。」
「怎麼,你倒嫌我沒用起來了?」費大嬸插著腰,扯著嗓子罵道。「如果不是我厚著臉皮來巴結親戚,你到現在還在外頭喝西北風呢!能在這裡使喚幾十個人嗎?你別不知足了!」
「啐,不跟你說了,等我贏了錢回來,你就知道!」費來添賭氣走出去。
費大嬸跟在後頭叫著:「你這個死鬼,你還出去,你還不給我回來!喂……」
費來添在家惹了一肚子氣,跑到賭友老金那兒喝酒去。
「我說老費啊,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想也沒用啊!」老金一面倒酒,一面笑道。「都這麼久了,你怎麼還老惦著那個總管位子。」
「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費來添又灌下口酒。「那個乳臭未乾的世榮,憑什麼能越過我,我在雷老爺身邊時間可比他長多了,怎麼樣也輪不到他才對!」他愈說愈氣。「你不知道,那個小子仗著老爺、老太太寵他,簡直就不把我放在眼裡,就拿上回打他房裡那個丫頭那件事來說,他不但連老爺的話都不聽,還跟我大呼小叫的,想來我就一肚子火!」
「那又怎麼樣呢?」老金玩笑地道。「人家現在可是老爺身邊的大紅人,人氣正旺著呢!你想當總管,我看你得等他死了還差不多。要不,找個人把他給幹掉算了!」
費來添聽了心中一動,又灌一杯,喃喃道:「那倒是乾脆得很,早該這麼做的……」
第八章
世榮抱著一堆今晚好不容易才理好的帳冊,打算帶回去,明早好送給老爺過目,他鎖上票號大門,然後站在屋簷下等常興把馬車牽過來。
天早就黑了,還飄起雨來,世榮累了一個晚上,此時才得以鬆一口氣,所以即使有些細雨飄到臉上,他反倒覺得冰涼涼地挺舒服。他深吸一口氣,心想今兒個太晚了,明兒個再去看薰兒,一連忙了好幾天……此時,見巷口有個人影,搖搖晃晃、步履蹣跚地走過來,天色昏暗,也瞧不清那人的長胡,但見他手上拎個酒壺。
世榮搖搖頭,原來是醉鬼,外頭下著雨,還喝成這樣。
正看著,卻見那人一跤跌倒在地,哼哼哎哎,半天也沒爬起來。
世榮本不欲搭理,但又恐那人摔重了,只好冒雨過去探視。「喂!老兄,你還好吧!有沒有摔著?」
他彎下腰打算扶那人一把。
說時遲那時快,那人忽然一翻身從衣袖裡掏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往他胸前刺去。
世榮一驚,根本來不及反應。
他捂著胸口退了幾步,原先抱著手上的帳冊紛紛落下一地,那一刀劃過他胸口時,他幾乎不感覺到痛,直到他低頭一看,驚覺鮮血不住地從他捂著傷的指縫間汩汩滲出。
世榮猛然上前,一把拉住那個襲擊他的人。「你……你為什麼?」
那人奪手想逃,拉扯間被世榮扯下半截袖子,他惱羞成怒猛踢了世榮一腳,然後跑進暗巷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