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姬小苔
「什麼?」
「司諾克!」他用手指著樓上,「我敢打賭你一定好久沒玩過了,我可是慕竹親手調教出來的!」
「你說得對,」我嚴肅地看著他,不知為何,他酷似慕竹的臉總使我感覺疲倦,「我好久沒玩了。」
「如果你不想玩,也不要緊?」他讓步似的聳聳肩。
「明天早上你有空嗎?」
「有啊!」他似乎對我的問題很關心,「有什麼節目?」
「有一個很重要的節目——我跟張大夫約好了,去他的醫院,討論秦阿姨的病。」
「他沒有告訴你,我下午去看過他?」
「沒有。」我愣了一下,也許,他並不如我所想像中那般幼稚。
「他跟我說了很多,江楓,這些日子謝謝你——照顧我媽媽。」
「這是應該的。」他回來這一天,總算講了一句人話。
「沙家沒有欠你這麼多。」他微笑著說。
我瞧他一眼,我真討厭他的笑臉,他似乎從不會難過、生氣或是悲傷。
「我樂意。」我冷冷地說。
「這樣不公平,慕竹——」
「不許你提慕竹,」我嚴厲地說。
「你——愛他很深。」
「那是我的事。」我僵硬地轉過身,步向樓梯,「如果沒別的事,我先回房了,晚安。」
「江楓,等一等。」他抓住了梯首,一躍而上,擋住我的去路,「你跟我一樣大,為什麼老像個長輩似的教訓人?」他委屈地說。
「你的經紀人應該好好管你。」
「好了,好了,又來一個江楓媽媽。」他摀住耳朵。
「我真不懂,慕竹以前怎麼那樣稱讚你!我對他的兒童行為皺眉。」
「咦!你不是說不准提慕竹?」
「你擋住我的路幹什麼?」
「我要跟你討論一件事。」
「什麼事?」
「你知道——他說著說著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臉紅了,也結巴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蹙眉,「你到底要說什麼?」
「我是想,我說……」他結巴了半天,「總而言之,嫁給我。」
對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我想也不想,就給了他一記耳光。
多虧慕竹走了,要不然也會被他活活氣死。
我奔回房間,倒在床上痛哭失聲。我愛秦阿姨,願意奉養她終生,但受到這種折辱,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也許,我該離開星辰居……但我能這麼一走了之嗎?
我正在想離開的理由時,沙慕塵卻比我提前一步行動。
他走了,搬到山下去。
秦阿姨一夜之間老去。
慕塵回來那天,她容光煥發,像是年輕了好幾歲,但慕塵又搬出星辰居後,她光彩盡失,連原先還僅存的一點青春,也像夕照般地消失了。
我很難過,很愧疚,可是我對這些無能為力。
秦阿姨的病更重了,她甚至不再說話,每天只是倚在窗前,往外面看。
我問她在看什麼,她只無力地笑笑。
慕塵每天中午來跟她共進午餐,飯後陪她閒坐,然後就像有默契似的,在我返家之前離開。
其實,該離開的是我。
「你跟少爺到底是每麼回事?有一天,阿唐問我,你們都快把我搞瘋了,你來他就走,他來你離開,你們有什麼毛病?非要讓太太看了傷心。」
「你不懂。」
「我是不懂!」阿唐指著自己鼻子,「不過好歹我也念過國中,識得兩個字,懂得三分道理。你們如果是真孝順,就別讓太太在心理替你們難過。」
「她——」我一呆。
「太太又不是傻瓜,你們兩個不痛快,少爺又搬了出去,她當然曉得有事。」
阿唐在翻白眼,她的皮膚黑,是黑裡俏,身材又竊窕,就是老愛翻白眼的毛病不好。
「我知道了。」
「江小姐,」阿唐拉扯我的衣袖。
「什麼?」
「我有句話想問你,如果我問得不好,你別罵我,把真相告訴我。」
「你要問什麼?」
「太太的病——」
「太太很好。」
「你騙我。」阿唐有些哽咽,眼睛也紅了,「太太如果很好,為什麼你半夜要哭?」
「我沒有。」
「告訴我,」阿唐搖我,「我在星辰居待了四年,我媽老要我回鄉下嫁人,我捨不得走才留下,你如果看不起我的話就別告訴我太太生什麼病。」
「阿唐——」
「我就知道你沒把我當這家裡的一分子看,我待在這裡還有仟麼意思,我明天就回家去。」
「阿唐,別鬧!我不是一直把你當妹妹,老太太也喜歡你嗎?
「那是假的,假的!」她哭了。
現在的小女孩子真不好對付,什麼招數都有。
「你知道了,沒有好處。」。
「我要什麼好處?」她擦眼淚,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
「阿唐,你快20了吧?」
「嗯!」。
「回去嫁人吧!」
「你的意思是——」她抓著我的手在發抖,「太太她——」
「她的病很重,要開刀,但是開了刀也不能保證會好!」我哭著跑回房裡。
不久之後,有人敲門,我驚惶起來。
「誰?」
「是我!」慕塵輕咳一聲。
「有什麼事?」
「可以進來嗎?」
「進來。」我擦掉淚。
「對不起,在客廳說話不方便,你不會介意吧?」
「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我冷冷地說。
「至少我不會再那麼冒失。江楓,那晚的事,對不起。」
他穿一身米色的西服,沒打領帶,裡面一件淡藍的T恤,十分的英挺。
「這身衣服有點眼熟?媽昨天翻櫃子,哥哥的身材跟我差不多。」
「你不是特地來告訴我這個的吧?」我凝視著他過於英俊的臉,冷冷地問。他老是假冒慕竹,應該受到責罰。
「不是。媽的病不能再拖了。張大夫也說該盡快讓她住院。」
「她如果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會受不了。」
「她得了癌症,已經受不了。」他反駁我。
「開刀對她太危險,也不見得——一定有把握。」
「總比一天拖一天,拖到完全沒希望的好。」
「我不想跟你爭執!」我抱住頭。
「我也不想。」他低下身,輕輕地說,「江楓,如果是你的母親,你會怎麼做?」
「出去!」我生氣得都哽咽了。
「我又說錯了什麼?」他臉色慘白。
「你也敢說你是秦阿姨的兒子!」我叫,「我問你,秦阿姨搬家的時候你在哪裡?秦阿姨住院的時候你在哪裡?你大哥死的時候你在哪裡?你不是在歐洲就是在美國。你連到了香港都捨不得回家看看——」
「我——不得已。」他黯然地低下頭,「你不明白,我的合約是在幾年前就簽下了,我這次毀約——」
「我不要聽你的理由,在我眼中,你連阿唐都不如!」
「我真的——有那麼壞嗎?」他輕聲地問,然後轉身而去,在那一瞬間,我似乎見到了他眼中有一抹淚光。
我想,那也許是我看錯了。他是國際知名的大音樂家,怎會為了我的責備而流淚?
「江楓——」一個聲音令我跳了起來。天哪!那竟是秦阿姨。
「你怎麼不在床上躺著?張大夫說你該多睡。」我慌亂地過去扶她,她看起來真的很槽,一頭發蓬鬆,皺紋滿佈,以前那個永遠把自己收拾得十分得體的老夫人到哪裡去了?我真笨,竟一直沒發現她用脂粉、染髮劑把自己日益惡劣的病況都隱瞞住了。
「我睡不著!」她不肯要我扶,慢慢地走了過來,坐到椅子上,含笑對我說:「過來,坐。」
我坐在她身邊,不敢抬臉看她。我不忍心見她這麼老,這麼衰弱,我一直不承認她病得嚴重,但真相如此教人震驚。
「剛剛你跟慕塵說話,我都聽見了。」她拍拍我的手,「好孩子,你受苦了。」
「你……」我嚇壞了,我太不小心,竟讓她發現——天哪!我真該死。
「別難過!」她撫摸我的頭,「秦阿姨生了病自己都不怕,你怕什麼?」
「我很怕——」我哭倒在她懷中。「秦阿姨,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似乎怎麼做都錯。」
「你沒有錯。」她像搖嬰兒般的摟著我輕輕搖。「江楓!你一點也沒錯,你是個好孩子。這一切是天意,老天既然要我生病,一定有它的用意,也有它要我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不肯去上班,但是秦阿姨不准。
她說她要在家裡好好考慮進醫院開刀的事,我在會打擾她。這當然是托辭,沒有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會不害怕不擔心,但她不願拖累我。
我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上班了,一到公司我就和張醫生通電話,把發生的事告訴他,不料他說他已經知道了,是慕塵告訴他的。
「慕塵?」
「他說這些天你很煩惱,人整個瘦了一圈。」
「他是這樣說的嗎?」我很詫異他沒有告我的狀。
「他還說你很為難,這也令他慚愧,這麼些年來,他沒有為母親做任何一件小事,卻讓你為他盡孝。」張大夫說。
「他弄錯了,我不是為他,我愛秦阿姨,我從小就沒有母親,好不容易有人肯疼我,我為什麼不好好孝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