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姬小苔
看情形談高爾夫球也不是什麼安全問題,還是談音樂吧!
慕塵對他的經紀人很是抱怨。
「我真受不了Ann,她每天四點鐘就起來叫我練琴,記者們都叫她Ann媽媽,她自己也不在乎。我想去玩玩高爾夫球都得看她臉色,她更不肯答應我去踢足球,我又不是小孩,還真會跌斷腿不成。結果她趕來球場,居然破口大罵,罵得人家都不肯跟我踢。天哪!她真以為我才三歲。」
他口中的Ann,像白雪公主中無惡不作的巫婆後母,但我倒很想會會她,能這樣對付慕塵的人,必是個有原則的女子。
秦阿姨倒是邊聽邊笑,我想她一定很瞭解她這個寶貝兒子。
「你啊!如果不是你哥哥在你小時侯天天逼你練琴,哪會有今天。」秦阿姨又對我說,「你一定不曉得,慕塵的琴是慕竹教的。
「哥哥如果不去研究魚,他必是音樂大師。」慕塵凝視著手中的筷子,「他有完全音感,詮釋音樂的能力更強。」
「吃火鍋吧!」我把菊花瓣灑進了火鍋中。我不想跟任何人談慕竹,即使是他的母親、弟弟也不例外。
空氣就這樣冷了下來,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頓火鍋我吃得很不舒服。一回辦公室就打開抽屜找胃藥。
「你這麼塊就回來了?」田蜜在打瞌睡,聽我開抽屜,急忙坐起。
「飯吃過了,當然回來,下午還要開會。」我倒了水把藥吞下去。
「真可惜。」
「你嘀嘀咕咕什麼?」
「我是說,沙慕塵請你出去,就該好好吃他一頓才是。這麼急著回來做什麼?」
「難道開會不重要?」
「如果他能約我出去,我才不管開會不開會!」她雙手合在胸前,做陶醉狀。
「跟人家約好的事就要遵守,開會時大家都來了,你好意思要那麼多人空等?」
「愛說教。」
「難怪慕塵說你好可愛。」我瞪她一眼。
「他——真的這麼說?」一她高興得手舞足蹈。
「當然。」
「他還說什麼?」
「說你純真可愛,還不夠?」我搖頭,「田蜜,你的福氣好,長到23歲,一切順順利利,沒經過磨難,好好保有這分心境,人不必太急著長大,長大後痛苦太多。」
「什麼?楓姊說我還沒長大?」
「你不服氣?」
「哼!我總有一天教你刮目相看。」她皺鼻子,「看你還說不說我是小孩!」
「我倒希望有人說我是小孩。那很幸福。」我坐上製圖桌,打開燈。
「嘖嘖嘖!難怪你有胃病,吃過飯就工作,拜託別這麼賣力好不好?我都不敢打瞌睡了。」
「那你就別打瞌睡吧!」
「你不怕我疲勞過度生皺紋?」
「你不是想成熟嗎?皺紋代表智慧啊!」我拍拍她,去把上回挖來的土拿來,馬上要用。」
「不是已經去化驗過了嗎?」
「球場的董事會要求再寄到美國去化驗分析。他們對這塊黃砂土還有存疑。」。
田蜜把土分裝進透明壓克力盒中,好半天才又遲疑地開口:「楓姊——」
「啊?我咬住鉛筆,也許門口的廣場上可以種「加那內」海棠。
「你就預備這樣——過一輩子?」
「什麼是『這樣過一輩子』?」
「我是說,你不考慮沙慕塵?」
「幹嗎考慮他?公司也不缺設計師,他那雙手既不會畫圖,也不能施工,有什麼用?」我打開印台,把灌木圖章重重地蓋了下去。
「你看,還逞強,章都蓋歪了。」田蜜一下子跳了過來,「我才不信你對沙慕塵一點感覺都沒有!」
「胡說八道。」我對田蜜的瞎起哄啼笑旨非。
「沙慕塵——」
「你被沙慕塵迷住了,左一句沙慕塵,右一句沙慕塵,田蜜——」我放下圖,看看她,「你今年23了,都怪我管你太嚴,工作又重,讓你沒辦法交朋友。這樣吧!明天我放你假,出去走走。」
「你——」田蜜跺跺腳,羞得滿臉通紅,情竇初開的模樣可愛極了。
說實話,我真羨慕她,她的青春、她的夢都是我沒有的。
「過來!過來!」我喊她。
「不要。」
「露一手絕技給你瞧,學不學在你。」我笑著看她。她想過來卻又跺腳。
「不來呀?漏學了別怪我!」我拿起了章,她果然立刻過來。我舉起圓形的灌木章,在原先蓋歪的地方量了量,再蓋了下去。
「咦!真奇怪,一點也不歪了。」她歪著頭。
「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把圖放在燈下烘乾,「曬三份,另一份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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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秦阿姨晚上跟我說的,也是同樣的話。
只不過她用另一種方式說出來。
「江楓,你今年多大了?」
「比慕竹小兩歲。」我放下報紙,我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但我沒興趣聽,用慕竹來提醒她,我愛慕竹,也永遠忘不了他。
「唉!那你跟慕塵同庚。」秦阿姨點了點頭。
人的記憶力是最壞的!我真不相信,秦阿姨經過了那麼大的打擊會如此容易忘懷。
「大概是吧!」我又用報紙遮住了臉。
「江楓!把報紙放下,我有話跟你談!」秦阿姨笑瞇瞇地把我的報紙移開。
我正苦無脫身之計,綠碧突然「汪汪」地叫了起來,並且不斷用爪子抓著紗門。
「阿唐,阿唐!把狗帶走。」秦阿姨叫。
「不!讓我來,它好些天都沒出去了,該有人遛遛它,不然阿唐天天把它喂得這樣胖,一身的肥油,會得心臟病。」我自說自話地把紗門打開,綠碧興奮地撲到我身上,用它的大舌頭拚命舔我臉。
「江楓——」秦阿姨叫我,可是我裝作沒聽見,解開綠碧的鏈子,一溜煙地跑了。
山裡在黃昏時起了霧,到處都迷迷濛濛的,但我喜歡這樣的霧,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草坪上走,用不著擔心碰上誰,更用不到跟誰打招呼。
綠碧歡喜得似乎要瘋掉。它雖然已經五歲了,但實際上還是個狗嬰兒,喜歡撒嬌作癡,又貪吃好玩,可憐的是自從慕竹去後,再也沒人好好疼它。
想到慕竹我心裡一陣酸,他的運氣真不好,才34歲就離開了。
他應該多看看這個世界,多享受一了人生,多為他所愛的生態保護工作盡一分力量……
可是他沒有,命運把他的一切都剝奪了。
也剝奪了我的人生。
綠碧一點也沒感染到我的情緒,它死命地往前跑著,等到我發現它正猛然地向公路衝去時,我趕緊叫它,但它玩得太開心,根本不聽我的,而一部汽車正巧在這時由公路下方駛了上來。
眼看就要撞上了,我卻無能為力,只有摀住了眼睛。
可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除了車子急煞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及橡膠臭味外,並沒有慘叫聲。
我移開了手掌。
綠碧躺在車底下,但當我走過去時,它突然一個翻身,掙扎著從車底下竄了出來,挾著尾巴哀號著逃得遠遠。
「它受驚了。」車裡的人走了出來。霧很濃,我看不清楚他,可是他說話的聲音太讓我心跳。
「慕竹——」我渾身一顫。
「我是慕塵。」
我回轉過身。
「江楓,我送你回去。」他趕了上來,我沒敢回頭,反而加快了腳步。
他停在原地,不久之後,我聽到了發動的車聲,而後又漸漸消失。
一個溫熱的龐然大物悄悄靠了過來,我吃了一驚,直到它的喉嚨發出討好的低唔聲,我才醒悟過來。
「綠碧,你這個壞東西!」我一邊罵,一邊打,它也不敢跑,乖乖地挨我的打,打到我哭著抱緊它為止。
哭了好一會兒,我突然難為情起來、難道這一點小事也會讓我覺得挫折,甚至崩潰?
把綠碧帶回去,客廳的燈仍然亮著,但秦阿姨的搖椅上是空的。
阿唐正在整理凌亂的書報。
「秦阿姨睡了?」
「她說不舒服。」阿唐關上櫃門,裡面亂得很,我敢打賭地毯下一定也都是灰。她就是這樣大而化之的人,總以為把髒、亂藏起來就沒事了,不過,她也有可愛之處,那就是對秦阿姨的忠心。
「哪裡不舒服?」
「她說腿痛,吃了藥就教我扶她去睡。」
「慕塵呢?」
「還在她房裡,他回來後說了好些笑話給她聽,那些笑話也不知哪裡聽來的,笑得我肚皮發痛。」
我皺起眉。張大夫說過,秦阿姨病得很重,癌細胞正在蠶食她的生命,她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大喜大悲對她都沒好處。
慕塵在這時從那邊走廊過來,黯淡的燈光映著他年輕的臉,仍然是那麼不經世故,活潑愉快。
難道他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母親擔心?
「秦阿姨睡了?」我站起身。
「嗯!」他點頭,「要不要玩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