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姬小苔
歐世旭掀開一塊活動的蓋板,走進吧檯裡,坐在高腳椅上,面對著他:「有什麼心事不妨說出來聽聽!一個人喝悶酒不是辦法。」
秦子玉攤攤肩膀,一副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歐世旭在他的杯裡對上水加了冰,然後給自己開了罐台灣啤酒。
秦子玉眼裡熬夜的血絲未退,神態十分沮喪,嘴唇也抿得緊緊的。
歐世旭瞅著他,心裡早就猜到怎麼一回事了,不過總得由他開口先說,如果自己太熱心的話,反而有挖人隱私之嫌,對誰都不好。
這時候,電話響了。
一聽急促的鈴聲,秦子玉的神態大變,由沮喪變成興奮,連忙走到放電話的雕漆小几旁去接聽。
歐世旭留神地瞧著他的表情。
看情形,打電話的人,必不是他心目中在等的那個人,因為他的表情在瞬間又由興奮轉為低落。
他低低講了幾句,便放下電話,重坐回吧檯的高椅上,「世旭,忙不忙?」
「你說現在?」歐世旭看了看表,「我約了一位一直替我們管理在台灣產業的律師談事情,恐怕不行。怎麼,有事嗎?」
「也沒什麼,我舅媽打電話來,要我去一位世伯家,想約你一道。」秦子玉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推了半天我舅媽就是固執得要命!」
「噢!我明白了!你那位世伯剛好有一位及笄的千金是嗎?」歐世旭笑了,他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怕什麼?那位小姐長得很醜嗎?」
「那倒不是,只不過……」
「只不過你早有了心上人?」
「真怪,我對她一見鍾情,除了她我不會再愛上別人的。」
「誰家的小姐,有這麼大的魔力?」歐世旭不以為然。
「說出來你也許不信,她只有十七歲,但在我心目中,好像已認識很久了,久得讓我……」他激動起來,一時之間,那神聖得近乎「偉大」的愛情,似乎在地球上還沒來得及發明新的字眼足以形容。
歐世旭覺得他對「感情」的適應能力太糟糕了,好像只有幼稚園大班的程度,可是哪個陷入愛河的人不是瘋子或是傻子呢!
而他著迷的程度彷彿還可以成為詩人。
因為他必須竭盡所能,用最好的句子去描述他的愛。
「那令舅媽約你去見的那位小姐怎麼辦?」
「趙小箏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文雅聰明,生得也漂亮,我認識她在先,況且我們也談得來,只不過我跟她之間實在沒有電。」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歐世旭同情地點點頭,「感情的事是勉強不來的,不過我覺得你既然推托不掉,就該面對現實,很坦白地把你的想法告訴當事人,用真誠取得她的諒解,由她向其他關心這事的人解釋比較好,這樣的話,至少你不會把事情拖延,擴大到不能挽回的程度,也可以維持你和令舅媽及其他人的良好關係。」
「你說得對!」秦子玉把酒杯重重一放,懊惱萬分的眼睛中出現了光彩,「我當初一回來,我舅媽就介紹趙小箏給我,一心希望我們談得來,如果那時我馬上向趙小箏表明態度,讓我舅媽她們死了心,事情就不會這麼拖下來……」
「現在也不晚啊!」
「對!由她向其他人解釋也比較好,至少可以由她主動來表示我們沒緣分。」秦子玉茅塞頓開,「我現在就去!你要去的那個律師樓在哪兒?我送你一程。」
「好!」歐世旭隔著吧檯拍他的肩膀,「祝你順利,成功!」
想想離開了,沒有蹤影,沒有下落,小老虎想找她,教他到哪兒找她?教他用什麼面目再面對她?
他多痛恨自己啊!恨得有時真想結束這可惡的生命!
小老虎歎了一口氣,又斟上一杯酒,這是徐宛悌由家裡帶來的,她從不反對他喝酒,相反地,還十分鼓勵,使得林其平由米酒階級變成了非洋酒不能入口的小酒鬼。
「才十九歲,卻變成酒鬼……」他對著玻璃杯中盛得滿滿的金黃色液體,喃喃自語著,然後一飲而盡,又熱又辣的酒順著喉嚨管下去,悲涼的眼淚湧了出來。
有的人從小志願這志願那,到了成長期,卻成為一事無成的小混混!沒有前途,沒有希望,最後終將失去自己……
小老虎知道自己就是這種人!
可是,除了做這種人,他又能如何呢?
有時候,他真希望上時,真希望能夠改頭換面,重新開始;可是在缺乏良師益友的情況下,那種上進心只偶然地抬一下頭又消失了。
他期盼有人來告訴他,該怎麼做?怎麼開始第一步……然而,這只是百無一用的希望而已。
其實,誰能真正幫得上忙呢?除了自己,除了自尊自重自愛能夠挽救外,其他一切都將落空……
「其平!其平!」徐宛悌邊大聲叫他,邊自很遠的地方跑來。
他不回頭,他習慣地厭惡她的粗俗。
「林其平,你是個聾子嗎?」徐宛悌一把搶過他的酒杯,怒目而視,「今天是你老頭休假的日子,你忘記啦?看樣子我不提醒你,你八成還要來個『喜相逢』是不是?」
他一聽,酒即醒了一半,忙起身草草收拾了一番。自上回拘留所回家的路上逃跑後,這一段時間,遇著林立休假的日子,他就自動離家出走,林立回去上班,他才回家,兩個人從沒有碰面的機會。
而林立也彷彿對他完全死了心,不僅不聞不問,連找他回來的念頭都沒過。
「走了啦!我剛才看見你老頭下火車,在和站長說話,現在恐怕都已經走到坡上了。」徐宛悌邊說邊拉他的衣襟。
小老虎把她的手一摔。
徐宛悌臉上的顏色變了:「姓林的,你什麼意思?」
他斜著眼睨她,連理都沒理,自顧自由後門出去,翻牆就走。
徐宛悌卻沒跟上去,反而找了張靠角落的椅子坐下。
林立低下頭進來時,她做出楚楚可憐的姿態站了起來,怯怯地叫了聲:「老伯!」
林立沒提防屋裡有人,著實吃了一驚。
「老伯!」徐宛悌的悍態盡斂,論演戲她似乎滿有一套,只不過那身新潮打扮並不相配。
「你是誰?」林立皺起眉頭,怎麼回事?
「我叫徐宛悌,我是來找小老虎的!」說著說著,徐宛悌的眼圈就真的一紅,彷彿眼淚立刻就要滴下來似的。
「你找小老虎幹什麼?」林立更詫異了,莫非——他打量著徐宛悌,馬上就有了很不好的預感,聽車站的老同事說,小老虎最近益發不像話了,老跟個小飛妹走進走出,而且關係似乎不清不白,頗不簡單!……
「我來請老伯做主!」徐宛悌掩住了面孔,發出了哭聲,其實她心裡暗笑:好!林其平,你老給我難堪,看我怎麼整你!
林立慌了,他是個實心直肚腸的漢子,最怕見女人哭,尤其是個小女孩子……難道小老虎闖了大禍?
「你有話慢慢說,別哭!」他笨拙地安慰著,可是又不敢走近。
「天啊!我的命好苦哇!」她卻越哭越逼真了,「我真的不要活下去了,教我以後怎麼見人哪?」
他聽她哭得語無倫次,更慌了,也更證實小老虎是闖了他們林家惹不起的禍。
「我爸我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教他們怎麼見人?我完蛋了,我不要活下去了……」她見到林立被唬住了,表演得自然更起勁了,她向來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林立的面色沉重,像一塊被冰凍了數千年的化石。
「小老虎,他,他欺負了我!」她索性放聲大哭,可是面孔幹幹,一點眼淚也沒有,所以她始終用手遮著臉。
「他怎麼欺負你?」林立的額頭冒出了豆大的熱汗。
「我,我有了!」她小聲地,不知羞恥地說。
林立的臉色,由忿怒的漲紅轉為醬紫,再轉為鐵青。
「這個畜生,給我找到,我不剝了他的皮才怪!」他一口一口抽著冷氣。
徐宛悌看見目的達到了,心裡很得意。呸!林其平,你神吧!好好地神,我用不著一根小指頭就可以把你整到、整垮。
林立一陣頭暈,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靠牆站著,才沒倒下去,無力地說:「放心好了,我要問一問這畜生……你先回去吧!」
徐宛悌悄悄走了出去,心想:這樣最好!她幾乎要唱起歌來。林立說得到就辦得到,以後小老虎在家中更沒地位了。
林立假如逮著他,他可有得好受,他就更不敢隨便回家,又沒有工作能力,不靠她徐宛悌,難道靠喝西北風就能過日子了。
林立回到平交道旁看柵人的小屋內接班,心情壞透了。
可是看柵人的工作太忙,三四分鐘就有一班火車通過平交道,忙得他沒時間生氣。
這種辛苦、枯燥的生活,他過了十幾年。以前辛苦還辛苦得有個指望,想把兒子培植成國家棟樑,至少也是個有用的公民,不料,他如此不爭氣,不斷惹是生非,不務正業,沒想到今天還捅下了這種大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