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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姬小苔

    「秦先生,今天是星期四,你上班嗎?」普湄湄果然十分厲害,並不正面回答,反而裝糊塗。

    「我是回國度假的。」秦子玉吃了一驚,普湄湄是什麼意思?

    「噢!國內的風景名勝相當多,你又有車子一定很方便,祝你度假順利愉快。但是,想想恐怕不能跟你一道去了,因為她每天都要上課,雖然她沒有在學校唸書,可是我給她請了家教在家裡教她,免得她缺少淑女應有的教養,你說是嗎?」

    秦子玉有如五雷轟頂,一時愣住了。昨天他來約想想,普湄湄還十分鼓勵女兒與他同去,怎麼一夜之間,態度就大變了?他想不通,但他仍然忍著氣,很快站了起來:「既然這樣,伯母,那我就不多打擾了,想想小姐,祝你學習成功,再見!」

    不單她呆住,想想也一樣。

    「秦先生,您忙著要走,我也不多留你了。」普湄湄一看他識趣地知難而退,馬上也跟著站了起來,「我送你!」

    「伯母請留步!」秦子玉欠了欠身,基本上的禮貌使他不失應有的分寸,他雖在美國受的教育,可是,他嚴格的教育是屬於中國人的。

    「那我就不送了,好走!」普湄湄淺淺一笑。

    「等一等!」再也沒想到的,是一直沒有說話的想想。

    「你幹什麼?想想!」普湄湄不便大聲斥責,可是表情也夠嚴厲的了。

    想想看她一眼,臉上的表情同樣嚴肅,而且——堅決,那份堅決使她雪白的面孔,泛著一層奇異的光彩。然後她用低沉、堅定的聲調對秦子玉說:「子玉,我送你!」

    普湄湄沒有攔她,因為她要面子,儘管她不希望秦子玉再來上她的門,可是她也不能把場面弄得太僵。秦子玉還是客,她以後還是要和張平雲夫婦見面,但想想那聲「子玉」,使她更加的憂慮。

    才見第三次面,而且還是在她家的客廳,就這麼快這麼不避嫌地改了親熱的稱呼……

    想想根本不理普湄湄的表情,把秦子玉一直送出了大門口。

    秦子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正要上車,可是想想輕按住了他的手臂:「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也並不愛你,可是我並不欣賞家母的作為……」

    秦子玉正要開口,想想以眼色制止了他:「我知道你的心情,請你什麼都不要說,也不要計較。來日方長,即使我們不能戀愛,你仍然是個值得交的朋友,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只不過照今天情況來看,你不能再來找我了,但我們可以私下見面,如果你不嫌委屈的話!」

    「我願意!」秦子玉的心由冰轉溫轉熱,他激動地握住了想想的手,「謝謝你!不管情形如何,我都以擁有你這個朋友為榮!」

    「那麼再見了!」想想對他微微一笑。

    那自嚴肅與堅決中透露出的笑意,不止使他神魂顛倒,還使得他的心倍感溫暖。

    也許她令人捉摸不定,可是她此時的表現,令一個受到挫折的男人又恢復了自信心和開朗地面對一切的自尊心,這便是作為女性最優良的美德。

    普湄湄不喜歡他、不欣賞他都沒有關係,他也自信沒有得罪她的地方,但這些都不再要緊了,想想的真誠是比普湄湄的笑臉好上千百倍的東西。

    「再見!請你打電話給我,我隨時等著你!」他上了車,以複雜的心情開走了。

    「為什麼反抗我?」普湄湄的眼睛朝她逼視著。

    以前她會怕,會恐懼,但經過了昨天,她已經不再有畏縮的反應。

    「我沒有反抗你!」她昂然直視,眼中令普湄湄熟悉的小火焰又回來了,跳動著……反倒令普湄湄有些狼狽。

    「我叫他知難而退,你為什麼那麼不知羞恥地去送他?」

    「因為我是你的女兒!」想想唯一學會的事,是一針見血,正中要害。羞恥?如果說今天的事是不知羞恥,那麼,普湄湄所不知道的昨天呢?她有著反抗與勝利交織著的快感。

    「啪!」地一聲,普湄湄的耳光重而有力地飛過來。這是想想有生以來頭一次挨母親的耳光。她一定是氣昏了?還是為了那兩個肇禍的字眼——羞恥?

    兩個人都被這一個耳光弄傻了,弄愣了,弄昏了。

    普湄湄無意識地看看自己的手掌,然後兩個人面對面,呼吸急促,相覷著。

    她們都不相信這個耳光造成的破壞力,可是,剎那間,兩個人都承認了這個事實。

    它打碎了外表完美,但內在早就不堅固,早就搖搖欲墜的東西。

    只是提早瓦解而已。

    想想的臉孔出現了鮮明的指印。

    她生平捱過兩記耳光。

    現在她知道那是某種感情崩潰的表徵,但因為早已出現前兆,所以沒法再挽救了。

    原因往往就是結果。

    她不想哭泣,因為先前她曾哭得太多。此刻,一切都不再必要了。

    她定定地看著普湄湄,她從沒有認識過母親,此時也是!然後,她收回了視線,轉過身,慢慢走回房去。

    「想想——」普湄湄忽然全身劇烈地顫抖。

    但是想想不回頭。

    她無用的呼喚,在大廳中傳來空洞的回聲。

    十多年前,尋傑臨別的話可怕地應驗了。

    他曾教她——想想!你要好好想想,怎麼會生下這個小孩的……

    普湄湄的喉嚨不能再發出聲音,她的雙手向前伸了一下,然後迅速地掩住面孔。

    她沒有哭泣,只是太疲倦了。

    每天不間斷地做美容操、按摩、注意飲食……到頭來,還是發現自己老了。

    衰老是多麼可怕的事。

    如果沒有這個女兒,她不會這麼快就老。

    由於看著她自嬰兒變成幼童,變成學童,然後,一晃眼,不知不覺變成了少女。

    成為了有思想有主見的少女!

    她的青春,她的光芒,是多麼壓迫人的東西啊!

    還有那可怕的反抗。

    那反抗的頑強火焰,是會摧毀靠化妝靠保養偽裝的心情的。

    普湄湄一時忍受不了這份排山倒海而來的痛苦,身子一歪,就倒在沙發上。她希望地球能在這時裂開,把她整個地吞噬進去。

    歐世旭翻來覆去,一直睡不著。

    他索性下了床,自一本厚書中,取出一張因年代久遠而發黃,但仍保存得很好的照片。

    照片是由他父親很久以前的日記中找出來的。如果不是因為好奇心翻閱了那些日記,他也不會突然衝動地跑到台灣來。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他歎了口氣。

    照片上是一名極年輕的女子,背景是巴黎鐵塔。

    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楷——湄湄於巴黎深秋,一九六0。

    湄湄是她的名字?

    父親的日記中存有女性照片,他本來就有點疑心,到後來閱讀了幾頁已變脆變薄的紙頁,他才恍然大悟父親的秘密。

    無聲無息,給埋藏在日記中十九年的秘密。

    但它並不隨著歐加羅的去世而死亡,因為這個秘密在世界上,留下一個種子。

    那個他不曾謀面的小女孩,便是他的妹妹。

    她今年多大?十七?還是十八?

    歐世旭當時是幾乎顫抖著看完那後半部的日記,看父親在巴黎和那名叫湄湄的女子在巴黎重逢,看著他們浪漫又快樂地相愛著,看著湄湄懷著孩子如何地想進入歐加羅的家庭,也看著歐加羅是如何巧妙又殘忍地閃避到國外去……

    但父親美好的形象並不因此而幻滅,反而更加鮮明起來。

    他真真正正地活過——愛著、恨著、逃避著、苦惱著……以平凡一如常人的七情六慾在這世間走過他為時三十多年的一生。

    歐世旭為湄湄可悲的愛情激動了。

    由照片看來,她極美極秀……不知道妹妹是不是也有著和她同樣的相貌?

    妹妹!

    歐世旭情不自禁地念著這兩個字……多麼可愛又多麼親密的兩個字啊!

    他以為自父親和母親的相繼去世後,世界上再沒有了親人,卻不料還有個同胞手足。

    在歐加羅的日記上記載著她的名字。

    想想。

    想想!歐世旭低低喚著,一遍又一遍,想想——這便是他的親妹妹啊!

    可是她在哪裡?是不是還住在小鎮舊居的隔鄰?是不是有一個快樂、幸福的家?

    他本來一回國就想趕到小鎮去的,但真正到達了中正機場,他卻躊躇起來。

    他不能如此冒失,他要留一點緩衝的時間給自己。

    他把相片收回那本厚書中,歎了一口氣。

    第八章

    秦子玉一個人坐客廳的小吧檯旁喝酒。酒這種東西實在很奇怪,快樂的時候喝再多也不容易醉,但心裡一悶一煩,只要兩杯下肚,頓時就頭重腳輕,況且他是不擅飲的人。

    「子玉,你怎麼啦?」歐世旭走出房,看見他趴在吧檯上,有點意外。

    「坐!」秦子玉抬起頭,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觸礁了?」

    「喝酒自己倒!」子玉把酒瓶一推。

    「冰塊在哪裡?大白天你怎麼能就這樣喝?太傷身體了!」

    秦子玉往吧檯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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