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染淚花嫁

第6頁 文 / 華蓉

    靳碩南的爹娘在八年前死在新羅山下,當時他才十五歲。這八年,他憑著自己的力量扛起靳府所有家業,甚至屢次與官府聯手合力阻撓新羅山賊向四周擴展地盤的企圖,雖然一直無法剿了羅騰久的山寨,卻也成功地將他困在山上好些年。難怪他這次有些狗急跳牆的意味似地,將她送入靳府當內應。

    幻想當年稚氣未除卻必須勇敢承下所有重擔的小男孩,韓真情不自禁的崇拜和仰慕起他的堅毅。

    韓真隨即甩甩頭,搖散眼中迷離,拚命暗地斥責自己。

    搞什麼?她是來當內應、做臥底的,不能真的放入感清。

    娘的性命還握在羅騰久的手中,她若是心軟,那麼娘的安危又該怎麼辦?

    況且,府裡這些人的友善、溫暖,並不是要給她的。這些溫情所給的對象,原是那名叫「林如媚」的姑娘,她只是被強迫來霸佔著、享用著。

    十多天來擔著罪惡感,她的心頭一直盤踞著縈迴不去的烏雲,始終展不開真正的笑顏,對於別人和善的表示,只能選擇盡量迴避不回應,只希望大家別再對她那麼好。

    沒想到,大家卻將她的冷淡少言歸因於她受到土匪驚嚇,加上相依為命的兄長在她面前被殺害的打擊,眾人不但不以為意,對她反而更加呵護憐愛。

    她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幾乎將她淹沒的不安。

    穿著新嫁衣,韓真心底浮起一絲小小的自私。

    這件嫁衣,與先前那件嫁衣的意義不同——這嫁衣是為她縫製的!不是別人,是為她!

    就這麼一次,就這麼一天,讓她幻想一下,她是真真正正要出閣,嫁給一個名叫靳碩南的夫君。在心裡,韓真向林姑娘暗暗祈求著。

    假裝的也無所謂,冒名的也無所謂,越讓她沉迷一次,相信自己真的是個新娘子,即將為人新婦。

    一天,讓她放任一天就夠了。只要過了今日,她會清醒的。

    冒充代嫁,本就不該奢想眼前的幸福。但是,為了守住她對娘的誓言,她不得不對自己撒謊,否則,她實在不知要如何自處。

    韓真緩緩撫著左手腕尚未拆下的布條,像是尋求痛感似的,指尖摸索的沿著傷疤盤繞的地方,刻意的一路用力壓下去。

    如果可以,她可以一死求解脫。但是,娘的安危,讓她無法放手。

    在清白與娘親之間,早已作出抉擇。

    「娘,女兒先苟活著。事後,再讓女兒向你交代吧。」韓真遙望遠方低語著。

    ☆☆☆

    在婚禮上,由於新郎和新娘兩方都沒有父母長輩,因此,靳碩南請了德高望重的柳大夫坐上高堂的主位,為靳家主婚。

    韓真原本想保持著麻木的心情,拜完大禮。但是,熱烈的氣氛、歡樂的言語,仍然挑動她的心緒。

    靳碩南持扶著她的暖熱大手,熨在手臂上,更攪碎她所有刻意築起的冰霜。

    一拜天地!

    韓真誠敬地向老天跪下,默默地乞求神佛赦免她的罪行。

    二拜高堂!

    想起遠在新羅山上、安危不明的娘,她咬住唇,掩在頭巾下,放任淚水滴落,在胸前濺出一朵朵隱約的紅花。

    娘,您現在可好?女兒一身紅嫁衣,娘親卻無緣眼見……

    夫妻交拜!

    她的淚落得更凶……這良人,這歸宿,永遠也不可能是她的!

    送入洞房!

    這場婚嫁,毫無任何甜蜜與信賴。

    她冒充代嫁的意圖,已經預見了未來的背叛,而她的清白,只是付給這個男人遭到背叛的微小代價。

    她的未來,注定了與幸福無緣的宿命。

    手裡捏著與良人相牽繫的紅色綵帶,韓真的心茫然了。

    就這樣,韓真從拜堂開始,便一路哭著沒停過。由於一層紅色的頭巾覆蓋著,不可能有人看見,因此,她肆意地任淚水奔流。

    在喜堂上,的確是沒有一個人看見韓真的淚。但是,站在身邊的靳碩南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靳碩南臉色古怪地瞪著手背上的水滴,外頭天氣很好,更不可能是他靳家屋頂漏水,這水滴是在他和真兒互相低頭交拜時,落到他手背上的。

    從角度計算、從方位觀察,只有一個結論——這水滴肯定、絕對、無疑是新娘子製造出來的。

    他不著痕跡地瞇著眼觀察她,果然見到她緩伏的胸前有一抹濡濕的印漬。

    她哭個什麼勁兒?她順利的混進靳家,順利的舉行婚禮,甚至他們還打算日後讓她順利的取得情報,還不滿意?

    還是這些順利、美好到讓她喜極而泣?

    拜完了堂,靳碩南心煩意亂地拉著紅色彩結,邁著大步往新房走去。

    「請……請等一等……」紅彩結的另一端扯了一下,同時間,傳來細細喘息的請求聲。

    一回頭,只見韓真跟得辛苦,嬌小的蓮步幾乎追不上他長腿的幾步跨邁。

    靳碩南心裡縮了一下,像是憐惜、像是懊惱。

    「什麼事?」不耐的語氣,成功的掩住一絲絲不經意的關懷。

    「我……啊——」韓真急急的要趕到他身邊,就在離他還有一臂之遠的地方,腳下突然一絆,直直的往他面前跌扑過去。

    「還不到洞房的時候,就這麼急著投懷送抱?」靳碩南快速將長手伸出,一撈一提之間,順著衝力,便將她結結實實的接進他懷裡。

    一個天旋地轉的瞬間,整個世界的溫度就突然上升沸騰。

    暖熱的胸膛、強健的臂膀,還有灼人的體溫,勾起韓真十天以前短暫的同床接觸時兩人肢體交疊的記憶,既模糊又熟悉,彷彿不曾消散。

    記憶裡的細微末節,經過時間的醞釀,發酵成醇美的滋味,韓真一想到那夜,便不禁面紅耳赤。

    「對不起,我看不到路。」她喘著氣,驚魂甫定的伸出兩隻白玉的手臂,攬上靳碩南的肩頭,以穩住自己的身子。

    頭上的紅巾,遮住她的雙眼,也遮住她所剩無幾的安全感,因此,她只能本能地賣力向前跑,緊緊抓著手中的綵帶,緊緊跟著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害怕一鬆了手,就會迷失方向,失去他的蹤跡。

    「是嗎?我的疏忽,沒注意你的腳步比我小了許多。」靳碩南的手臂環在韓真纖細的腰後緊緊箍著,清晰而且敏銳的感覺到她柔軟香郁的身子貼在他的胸前,順著急喘不斷的吐納起伏。

    「是我走得太慢。」韓真喘息地搖搖頭,低下頭去,難堪地沿著布緣盯著自己的腳尖。

    靳碩南垂下眼,細細地審視著她,有些嚴厲的評估她目前的姿勢和企圖,這麼近的貼著他,是開始施展美人計的第一步嗎?

    如果,這些反應,全是她深沉心機所扮演的話,那麼,她真的成功的把楚楚可憐的角色扮得入木三分。

    不含挑逗的無心貼近,更能誘惑男人動情!

    靳碩南瞇住眼,處心積慮送上的可口菜餚,豈有原封不動的道理?

    引魚上鉤的第一步,就從洞房花燭夜開始。

    而在這之前,他自己必須收回被她淚水勾動的心魂,從他第一次見了她開始,他便被這個女人牽引出太多不該有的情緒。

    他要的是復仇,要的是控制這顆棋子!心,不能任她左右!

    倏然,靳碩南懷有深意的撇唇一笑。「走太慢?那我帶著你一起走吧!」語畢,靠著她微微低下身子,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搭住她的後膝窩處,突然將她整個人抄起來抱在懷裡。

    「啊——你做什麼?」韓真一驚,兩手猛然環住靳碩南結實的頸項。

    「抱你。」靳碩南笑笑的說著廢話,言語間充滿輕佻。他將她輕抬了一下,調好姿勢後,便開始向前走去。

    「……我知道,可……我能走啊……」韓真侷促羞赧地倚在他的胸膛裡,強烈的感受到靳碩南那兩條有力的臂膀,像熱鐵似的貼在她的背後、大腿,熨燙得她極不自在。從未與男子如此親近的經驗讓她不安,也有些懾於男人與女人天生相異的力量。

    「既然你跟不上我,那麼我就帶著你一起走,不浪費你的體力,也不浪費我的時間。」

    靳碩南狀似無心的順口說著,韓真卻聽得怔了。

    帶著她一起走?

    韓真的頭上蓋著頭巾,看不到靳碩南的臉。有一瞬間,她好想不顧一切揭開頭巾,看看他講這句話時的表情。

    這句話聽在她耳裡,像不經意的承諾,像無心機的愛語,讓她的心徹底忘了山賊的脅迫,忘了親娘的血誓,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墜落到無法救贖的深淵底下。

    頭巾下,韓真的眼眶無法克制的再度濕潤。「那麼……以後呢?」她小小聲、小小聲,不帶期盼的問。

    靳碩南耳尖,聽見從紅中底下逸出的呢喃。

    他挑挑眉。「以後?不管你去哪裡,或者我到哪裡,我都會抓住你!」然後,咱們兩個一起下地獄!在她的視線之外,他冷冷笑著。

    韓真揪著心閉上眼,將身、將心,全心全意地倚進這一副讓她不敢多求溫存的懷抱裡。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