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古明希
「是啊,她叫小紅,入宮沒多久,是來頂珊兒的位置的。唉!說到這個珊兒,怎麼跑了也沒回來?這要抓到會殺頭的,娘娘您平常那麼疼她——」
「幾歲了?」容華又「技巧性」地開口。
「啊?喔!我今年十七,娘娘您不知道嗎?其實我七歲就進宮,已經有十年了,跟宮裡的嬤嬤學了好多——」
「我問的是小紅。」容華疑惑,到底是小綠沒給小紅開口的機會,還是這小紅當真資歷太淺,不懂見到嬪妃要行禮問好的?
「娘娘,小紅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小綠這才想起忘了向容華解釋,「她和我一樣歲數,可借長得一副嬌嬌俏俏的模樣,竟是口不能言。哎呀!我都忘了,小紅,見到娘娘要問安……啊呀呀!我自己好像也忘了,真是糟糕……」
小綠自顧自地說著,突然發現四週一片寂靜,回過神才發現,容華和小紅正好整以暇地瞅著她,只差沒在嘴上說出——看你一個人還能講多久!
「娘娘……」窘了!
「罷了!」容華手輕指,免了她們的禮,「在我這兒當差,還是不會說話的好,你們說是嗎?」
是嗎?容華說話時雖然臉上帶著幾不可見的笑,小綠卻暗自打了個冷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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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黑夜,容華一個人信步來到御花園僻靜的一角。
夜夜寵幸?她面無表情,腦子裡思緒紊亂,孤寂的身影立在月光下,更顯冷清。所有事都只是個幌子,一個天大的騙局,萬人景仰的皇上根本不是在夜晚憐愛她,也不大願意臨幸任何妃子,一切的一切只因皇上愛的根本是個男人!
李洛——一個男人,還是禮部司務,豈不可笑?
自她及笄進宮,便常聽到官女們私底下談論後宮的黑暗、淫亂,她知道自己貧寒出身又沒背景,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連皇上的面都沒見過,然後老死後宮。
她不甘心,也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要以自己的方式站穩地位。
聽聞當今天子年輕氣盛,好大喜功卻不好色,既然無法以美色接近他,她便換個法子接近他——他懶,她就輔助他理政;他喜歡政績,她就幫他創造,花了幾年的時間,終於讓他瞭解她的才能。
直到某天,意外在皇上寢宮發現他斷袖的大秘密,她更是聰明的選擇了替他掩飾,絕口不提,於是她成了寧妃,在他人眼中,幾乎夜夜承受皇上恩澤。
沒有人知道,在夜晚,對育軒的大門是為李洛而開的,寧妃賜住對育軒也根本是個障眼法。因為此軒與玄武門近,每晚皇上到了軒裡,便直接由密道通往宮外禮部司務寓所,戍守玄武門的侍衛都是精挑細選,這軒內的人他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皇上信任她,卻不愛慕她;依賴她,卻不留戀她,而為免皇上忌疑,她也盡量不與不相干的人接觸。她頂著個大黑鍋,背後他人議論紛紛,但她至少做到了一件事,就是讓每個人都知道,寧妃受寵,有左右皇上決定的力量。
高處不勝寒,但若不爬高,便要落入地獄。
她的笑一向能安撫皇上,可是卻安撫不了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她根本笑不出來;一個人的時候,好冷。
其實她好想飛離這個華麗的牢籠,真的好想……好想……
「夜深露重,你是否應該待在對育軒內?」
背後突來的話語聲使容華一驚,但她鎮靜的沒有露出一絲慌張,打起招牌笑容,雍容地向後轉身。
「七王爺,既然夜深露重,你是否不該出現在這裡?」對上朱翊調侃的雙眸,她自認語氣平穩,表情完美得沒有破綻。
「孤枕艱眠,所以你不願一個人留在軒裡?」一貫閒散的語氣。
「臣妾聽不懂王爺在說什麼。」孤枕難眠?他到底知道什麼?容華的笑容有點僵硬了。
「你聽得懂。」背著手,朱翊學她昂首向月,故作瀟灑的晃了兩步。「我和皇兄做了二十幾年的兄弟,會不知道他喜歡的是『哪種人』嗎?」
「皇上白日操持政務,勞心勞力,而對育軒這兒幽靜,適合休息善氣,臣妾不願擾——」
「你是在騙我,還是在騙你自己?」晃了回來,他定定站在她身前,目光像要穿透她的內心。
容華無法再裝傻下去了,只是她仍是淺笑,笑是她唯一的武器。
怎麼她第一眼會覺得他和善?這個人,無害的外表裡裝的根本是狡猾的靈魂,這個時間他會出現在這裡,擺明就是衝著她來,他到底想做什麼?
「王爺,深夜我倆在此談話,已是不合禮法,我該回宮了。」她直覺不能再和他談下去。
「你在逃避?我令你害怕嗎?」朱翊站的位置正好堵在她的去路前。
「王爺言重了,有什麼好怕的呢?」為了證明她一點兒也不怕,容華逼自己直視他的眼,笑容依舊。
朱翊審視她許久,才饒富興味的說:「你的破綻,在這裡。」他比了比雙目,「你一向用笑容將心緒掩飾得很好,可是你的笑意並未到達眼裡。你確實在害怕,怕我看穿了你的偽裝。」
她默然無語,看著他的眼光沒有移動一些些,仍然是笑,不過多了絲陰霾。
又凝視她一會兒,他突然低笑兩聲,「不愧是寧妃,竟然還能不慌不亂?我這次回宮,本想調查行刺皇上的主謀,但現在我發現,有另一件事更值得我研究。」
他探索的目光及曖昧的言論令容華的心狠狠一動,但表情當然毫無暇疵。
「七王爺!」她強調了他的身份,極力維持語氣平和。
到底是誰說七王爺沉穩自持?低調隱晦?
王公公!握緊拳頭,她想收回那只白玉鐲了。
「你知道嗎?其實你很有趣。」所以大大的勾起了他的興趣。
「臣妾淡而無味,何來有趣?」她忍住了瞪他的衝動,他這是尋她開心嗎?
「而且我相信你若發自真心的笑,會更美。」他跟著她笑,那張「看起來和善」的臉慢慢靠近她,只是笑容裡摻了點挑釁的意味。
「王爺謬讚了。」簡直無禮!她的笑快掛不住了,暗自咬牙,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
「皇兄確實有眼光,把你當個寶。」他又逼近,恣意地打量她。「不過,他的使用方式錯誤。」
到此,她的笑容完全凝結。
「你惱了?要不要真心笑一個給我看?」
「你!」
「你永遠都這麼冷靜嗎?華兒?」
「什麼?!」她的笑容終於崩潰,睜大了眼不可置信的盯著他。
「哈哈哈……」他還是成功的打破了她的冷靜,大笑著揚長而去。
「渾……可惡!」容華雖然氣得發抖,最後還是保持了寧妃的儀態,嚥下了那些有損她尊貴的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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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書莊仲淳,五十開外,被先皇托以太傅之重任,蓄著一把體面的黑髯,長相嚴肅,剛正不阿,正滔滔不絕的向朱祈良進言。
「皇上,國之存亡,系之在君。正心修身,而後齊家治國,明明德於天下,故君需嚴以律己,圖振朝綱。夫君王為百姓心之所向,必也以身作則,潔身自愛,欲使轄下斐然向風,則應——」
「身居廟堂之高,德披天下之民。」御書房內,朱祈良低頭伏案,拿著枝硃筆批閱奏折,還心不在焉的接下話。
他已經盡量裝得很忙碌了,可是這個前朝重臣偏是不放過他,念了快半個時辰,說的又全不是他愛聽的。
每天聽的都差不多,他都快會背了。
「皇上也知任重道遠,故應遠離女色,致力政事。須知商紂亡於妲己,幽王滅於褒姒,前人殷鑒,皇上不可不慎。孟子有雲——」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歎口氣放下筆,朱祈良瞄了一眼莊仲淳,「你就這麼討厭寧妃?偏要舉一堆例子來證明她禍國殃民?」
對於這個妃子,他實在又愛又愧,愛的是她的才,愧的是利用她與李洛幽會,害得她淪為千夫所指之人。若說宮裡對寧妃有支持與反對兩黨,這莊仲淳該是反對黨的黨魁吧?
「臣豈好辯哉?臣不得已也!皇上幾乎夜夜至對育軒,此非勤於政事之君王所為。」凜凜的目光、堅定的神情,十足忠臣一名。
「行了,朕自有主張。」好幾次都想把這個鉅子轟下台,但莊仲淳是先皇遺詔輔政大臣,又政績卓著……唉!朱祈良拿起一份重要奏摺,無奈地岔開話題,「邊關急報,韃靼侵我勢緩,似有勝望,唯駐防的李將軍中箭受傷,部隊群龍無首,現於距居庸關八達嶺數十里外兩軍僵持不下,你說這事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