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古明希
這……這不是該問兵部嗎?與他吏部何干?莊仲淳愣了一下,但仍肅穆地回覆,「老臣以為,應盡速派遣代理武將前去。」
「派誰好?」
「這……」若問莊仲淳哪個將軍領多少俸祿,他還可以行雲流水地答出來;但問到哪個將軍比較會打仗,他怎麼方便干涉?
正當為難之時,王公公像個救星般踏入。
「啟稟皇上,寧妃娘娘到。」
「終於來了,宣宣宣!」這才是救星啊!朱祈良長吁口氣,一眼瞥見臉色難看的莊仲淳,故意輕咳兩聲,「咳!你先下去吧!」
「老臣告退。」恭敬的退出,半路還不小心和容華打了照面,莊仲淳臉色更加凝重,視而不見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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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完禮,容華捧著蓮蓉白玉羹,纖纖細步至朱祈良身邊,如往常般挨著他坐下,朝他露出一個春花般的笑。
「莊仲淳對你意見很多。」朱祈良像在抱怨。
「我知道,莊大人為官耿直,諍言直諫並沒有什麼不好。」容華打開碗蓋,餵了他一口。
她很清楚莊仲淳敵視她,怕她妖媚禍國。不過對她而言,更難聽的話都聽過了,何況莊仲淳為公不為私,這實在不算什麼。
「皇上,莊大人年高德重,說的話不無道理,他也是怕您太累啊!皇上偶爾也該放鬆自己,在寢宮內休息幾天。」
「怎麼一樣的話,你說的聽起來就順耳多了?」又吃了兩口白玉羹。
「臣妾服侍皇上不是一天兩天了。」容華微笑。
「唔……」嚥下口中的食物,朱祈良隨意瞄瞄桌上的奏摺,歎口氣又拿起一份看起來比較「沒份量」的,含糊不情地咕噥,「這一份,戶部張寶善、夏永、李慶章三個人要陞官,這種小事也要來煩朕!」
容華想了想這三人平時為官的毀譽,心知無妨,用她一貫安穩平和的語氣說道:「趙先生怎麼說?」趙元任為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職權就如同宰相,另一個身份又是皇后娘娘的父親,也就是國丈,位高權重,凡奏章要到朱祈良面前之前,皆需先經過他的批閱。
「建議照準。」朱祈良眼睛盯著容華手中的白玉羹,詫異著她怎麼沒有接著遞上下一口?
「那皇上還煩什麼?」她彷彿在笑他自尋煩惱,在他皺眉前適時送上香滑的羹湯。原來連餵食都要挑好時機啊!
挑了挑眉,朱祈良毫不猶豫地在奏章上批了又紅又大的「准」字。每次有容華在旁,批公文的速度就會順利許多。
又拿起一份,「安南今年貢品數量大減,建請停止我朝布匹、瓷器……等等物料之輸出以為教訓……唉,停就停,拉拉雜雜寫一堆。」
「皇上,每次臣妾來陪您,都會帶上一盅甜品吧?」容華暗自快速瞄過奏摺上寫的東西,「如果下回臣妾來了,卻沒有帶呢?」
朱祈良直覺地眉頭攏成一座小山,「朕會很不習慣,說不定還會生氣呢!」
「這些甜品就像那些出口安南的物資,若無預警斷絕,您想安南國王會有什麼反應?更何況我們正與韃靼作戰,後顧無憂不是較有勝算?」
「你說得有道理——」朱祈良想想便要動筆。
「不過,若是皇上像安南對待我朝那般,待臣妾不好,臣妾免不了就要在甜品上偷工減料一番,以為抗議了。」她淺笑看了他一眼,在他寫下第一個字前又說了這一段。
她的話如一盞明燈,令朱祈良腦際一亮,快速的在奏招批下「減少輸出即可。」
這或許也是一種手段,容華從不直接於政,她清楚朱祈良一切的忌諱,所以下決策的永遠是聖明的皇上。
說到韃靼,朱祈良突然想起方才與莊仲淳討論的那份棘手奏摺,「還有這個,若把今天奏摺的麻煩程度排個名次,這份該是榜首了。」
容華將奏章瀏覽一遍,「皇上煩惱的是接任武將的人選吧?」
「還是愛妃瞭解朕啊!」朱祈良聽到她說的話,不知為何心裡就舒坦起來,好似事情已解決了一半。
「奏折上說,與韃靼之戰事已到尾聲,似有勝望,目前也只是兩軍膠著罷了,敵軍還在八達嶺數十里外呢!要成名首重軍功,只要主戰不主和,這場仗可以贏得很漂亮。所以皇上更不用憂心人選了,此為急件,不待幾日被推薦的能人必定泉湧而來,大臣們會幫您決定的!到時候再挑一個適當的不就行了?」四兩撥千金,又解決了一個難題。
朱祈良對今天的進度相當滿意,兩人像在閒談般翻過一份又一份的奏摺,直至蓮蓉白玉羹見了底,他終於撐不住丟下筆,打了一個呵欠,「啊……罷了罷了,餘下的就如趙元任所擬吧!」
容華識趣的將食器收妥,有禮地起身,「那臣妾先離開了。」
她的利用價值只到這裡,除此之外就沒有了,他再累,也不會期待她的陪伴。
即使背對著他走開,她仍是一臉淺笑,多年來已成了一種習慣——要坐穩寧妃的位置,便不能隨意讓人看出她的喜怒哀樂。
但真的沒有破綻嗎?想起朱翊刻意的撥捺,她玉手不由得撫上雙目。也因為這個動作,走出御書房後,她差點撞到一個人。
「莊大人?您還沒離開?」及時停住腳步,容華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嚇。
「娘娘!臣有一事不吐不快。」莊仲淳想是忍了很久,等在門口堵她去路。平時在朱祈良面前進諫的,全搬到容華面前覆誦一遍,「自古聖王必有佳眷,扶君王以振朝綱,而今國家征戰,國事繁忙,皇上不應耽溺於美色之中。『後漢書』有雲,立夫人論婦禮,立九嬪以倡四德,娘娘應謹守禮紀,豈可……」字字忠勇愛國,句句鏗鏘有力,幾乎讓容華覺得自個兒真是個禍國殃民的禍水了。
她望著那把黑髯都快因氣憤而變得捲曲,總覺得這種情景似曾相識,捺下性子聽他說完,她才悠悠開口,「莊大人,請問您近親之中,是否有十七歲女孩兒,名叫小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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絃樂繚繞,舞妓輕紗疊舞,穿梭在廳內的翔鳳金柱與賓客之間,皇后居住的坤寧宮內杯觥交錯,大開宴席,說是要針對皇上出巡護駕有功之人論功行賞。
皇后趙致玉坐在最上首,內閣首輔趙元任落坐賓客主位,其下是一干大臣,有的還攜家帶眷。其中最突兀的客人,也就是唯一被邀請的嬪妃容華,坐在趙元任正對面與其遙遙相望。
縱然坐在如此醒目的位置,容華始終靜靜地旁觀他人交談,偶爾微笑點頭表示禮貌,但是她絕不認為這場宴席真只是慰勞功臣這麼簡單。
上座的皇后比容華印象中蒼白了些,臉色不見愉悅,白皙的肌膚沒有血色,似乎是不太舒服,投向容華的目光也沒什麼好惡,或許是兩人平常就不熱絡,容華也不甚在意。然而對面的趙元任卻興致大起,頻頻與她眼神交會,坤寧宮內最醒目的西洋鍍金鏤空花瓶正好矗立在他背後,與他異常燦爛的笑容相映成趣。
趙元任從未如此積極地向容華表達善意,照理說,他應是恨死她這個與他女兒爭寵的女人才對。
權傾一時的內閣首輔,沒有理由需要向她示好。容華從來不想和他走得太近,正確的說,她從不想和任何人成群結黨,明哲保身才是她處世的原則。
可是趙元任顯然並不這麼想,一晃眼,他已笑吟吟地來到眼前,容華不得已起身與他相對。
「趙先生。」正當容華施禮時,趙元任舉手制止了她。
「不必多禮,寧妃。」現場人聲鼎沸,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就算有人看到了,大概也只會以為他們在話家常。「老夫有一事想與你談談,只得借這個機會和你好好聊聊。」
容華懂了,趙元任不方便直接到對育軒找她,所以以皇后邀宴為由,與她短暫會晤。這個宴會對她而言雖稱不上鴻門宴,但幾道菜也絕非她能輕易嚥下的。
「趙先生請說。」趕鴨於上架,明知是虎穴,也非跳不可。
「最近與韃子的戰事,居庸關李將軍負傷在身,無法再戰,朝廷需增派遞補的將軍前往,你應該知道此事?」趙元任相貌威武,臉上有深刻的紋路,此時笑起來倒像頭笑面虎。
「國家大事,臣妾怎麼會知道?」容華謹慎因應他的試探。
「你不必謙虛了,宮裡誰不曉得皇上最寵信的便是寧妃,事情無論大小都會與你商量。」客套兩句,趙元任直接切入重點。容華是聰明人,毋需他說太多。「我想知道,皇上對於派任武將的人選決定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