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方敏
終於,他發現了她,她正坐在一塊平滑大石上,背對著他,遠觀湖光山色,晨曦的朝霧環繞在她的週身,凝聚著寧馨、沉澱的氣氛,兩三隻彩蝶在天地間繽紛地舞著,涼風吹拂她的秀髮衣袂,她沉浸在這片安詳、優雅的景色。
石崇放輕了腳步,不想驚擾她,慢慢接近,佇足在與她只有一尺之遙的青地上,望著她烏亮的髻發,窕窈的背影,欣賞佳人的嫻雅。
綠珠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口裡輕念出詩句:
「多情卻似總無情,惟覺尊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她的這首多情詩,似乎透露著無限的深情和蒼淒,卻又包含著惜別的意思。
替人垂淚到天明……昨晚她哭了嗎?他不由得泛起心疼,接口朗道:
「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
第|
聽見他熟悉的聲調,她驚覺回頭,像是被人洞悉秘密般,發窘不已,結巴道:「你……你怎麼會來這裡?」
「金谷園的每一寸土地都歸我所有,我想來便來。」他步向前。
她像受驚的小鹿,囁嚅地說:「那……你在這慢慢欣賞風景,我先走了。」
兩人擦身而過,他出其不意地攫住她的手腕,柔聲道:「別走,留下來陪我。」
她訝異地和他四目交接,他的眼神竟如此溫和。
他更發現她真的哭過了,美眸明顯地浮腫。是他害的嗎?他真該死!
「對不住,我讓你傷心了。」他帶著歉意道。
他居然會向她低聲下氣地道歉。
她睜大美眸,幾乎忘了呼吸,這該不會是他的另一個詭計吧!他總是在攪亂她的心湖之後,再無情地反摑她,把她打入痛苦的深淵。
她豈能再輕易地相信他?!
不,他是一隻披了羊皮的狼,準沒安好心眼。
她還是離他遠一點,才不至於受傷害。
「君侯,你毋需道歉,我本來就配不上你。」綠珠排拒著他,慌亂地想逃避他灼人的目光。
「什麼配不配?你是我的侍妾。」他有些惱怒,大吼一聲。
她怎能對他如此冷淡,視如瘟神般,一看見他就想逃開,他那麼令她討厭嗎?那方纔那首多情詩又所謂何來?
他霸道的語氣同時引起她的反感,她激動地控訴:
「對,沒錯,我是你的侍妾,你花三斛珍珠買來的小妾,你愛怎麼對我就怎麼對我,高興的時候,揮之即來,不高興的時候,就把我扔到一邊,可你忘了我是有生命、有自尊的。」
她連串的指責,震撼著他的內心。
「我沒有看輕你的意思,在我眼裡你是無價之寶。」
他說出驚人之語。
她閃過瞬間的歡喜,但很快地回復冷漠,嗤之以鼻。「什麼寶?我看是視如破履吧!把這些甜言蜜語留給另一個上當受騙的女人。」
她不再和他糾纏,逕自離去。
石崇臉色鐵青,像一尊蠟像杵在原地。
他好不容易吐露肺腑之言,她卻毫不領情,彷彿對他死了心。
她未免也太不識好歹,有多少女人向他投懷送抱,她竟然不懂得珍惜。
向來只有他給女人臉色看,而她卻高傲得像一株冷梅,不肯向他低頭,還敢端清高架子!
她以為她真是無價之寶嗎?不是處子的女人長得再美,也只是殘花敗柳。
石崇氣悶地走出金谷園,隨同於總管到商舖視巡。
???
於總管看得出君侯心情不佳,小心翼翼地跟隨左右。
適逢巧遇在生意上有往來的錢大爺,這位爺兒性好漁色,總喜歡上酒樓尋歡,連連邀約石君侯,石君侯卻都一直拒絕。
這回他一開口,石崇卻答應前往。
錢昆特地帶石君侯到最出名的「醉花樓」,石崇身邊跟著於總管,錢昆也帶著一名帳房先生叫孫秀。
甫一踏進醉花樓,鶯嚦燕嗔,環肥燕瘦,全圍上來。
「唷,錢大爺,貴客臨門!」鴇花娘甩著紅絲巾,端起職業笑臉,吆喝著姑娘們,好生伺侯。
濃妝艷抹的青樓姑娘,個個使出渾身解數,媚手搭上兩位爺兒的肩頭,飲酒作樂。
「把你們最美的蘇蘇姑娘叫出來。」錢昆嚷道。
石崇看那位當紅的花魁,姿色竟不如綠珠的一半,頓時心涼了半截。
比起綠珠的雪膚花貌,她們真是一群庸脂俗粉,給綠珠提鞋都不配!
他懊惱地杯酒一飲而盡,盡量不要去想她。
這些青樓女子姿色雖不如她,卻熱情得很。
蘇蘇見石君侯人俊又多金,心儀不已,認為他是為她贖身的好良人,刻意對他百般溫柔,媚波頻傳。
軟玉溫香,石崇卻始終惦記著綠珠。
錢昆則有意買下蘇蘇為六姨太,看蘇蘇一心倒向年輕俊美的石崇,心裡頗不是滋味,幾乎要翻臉了。
孫秀看在眼裡,故意說:「蘇蘇,人家石君侯最近才納了個貌美如花的侍妾,恐怕心不在你身上。」
「是啊!你還是考慮做我的六姨太吧!」錢昆樂得抱她一把。
蘇蘇噘起紅菱,不買他的帳。「我才不要呢!」
「你……」蘇蘇直言不諱,惹火了錢昆,用力一指桌面。「啪!」好大一聲,震得桌上的瓷杯都掉到地上摔破了。
所有的姑娘都嚇得花容失色,離椅竄逃。
蘇蘇則躲到石崇背後,企圖尋求庇護。「石君侯……」
石崇面不改色,繼續喝他的酒,似乎事不關己,沒有英雄救美的意思。
錢昆是有幾分顧忌石崇,但看他沒有出聲,因此便粗莽地把蘇蘇拉到自己懷中。
「小賤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大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他咆哮著,想霸王硬上弓,把她的衣裳撕了一大半,在眾人面前演出活春宮。
「救命啊!石君侯……救我……」蘇蘇哭著抵抗掙扎。
錢昆猙獰地說:「大爺我今日就讓你嘗一嘗銷魂的滋味。」
「不要……救命啊!嬤嬤……」蘇蘇難敵他的蠻力,神情痛苦地叫喊。
老鴇娘急得在一旁,手足無措,錢大爺她是得罪不起,可是蘇蘇是她醉花樓的招牌花魁,也不能任人胡來。
「夠了!」石崇暴吼一聲,額上青筋暴起。他不想管,但是實在看不慣錢昆用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
錢昆止住動作,把衣不蔽體的蘇蘇,奮力丟到一旁,啐了一句:「臭娘們!」
蘇蘇羞愧地奪門而出。
「錢兄,要女人也要懂得憐香惜玉,不能蠻來啊!」石崇有條不紊地說著。
「哼,對妓女講什麼憐香惜玉!」錢昆鄙夷地道。對石崇插手管他嫖女人,心生不滿。
「男人可以風流,可不能下流,否則就顯得粗俗。」石崇指明了在罵他。
「你——」他一張蠻橫的肥臉漲成豬肝色,拳頭握緊起來。
兩人劍拔弩張,於總管擔心君侯安危,捏了把冷汗。
孫秀適時拉住錢昆,對他耳語:
「老爺子,石君侯言之有理,那位蘇蘇姑娘不識好歹,是她沒這個福分,憑您的財勢,要什麼天仙美人沒有?蘇蘇的姿色連五姨太都比不上。」
錢昆聽他這麼一說,緩息了怒火。「蘇蘇真的不如五姨太美嗎?」
「是啊!」孫秀附和地道。其實錢昆在半年前才娶了五姨太,現在若還想納妾,恐怕眾姨太會聯手起來排擠。
錢昆不禁打消了主意,而且面有得意地說:「石君侯,我的五姨太你要是見了她,一定會令你神魂顛倒。」
「噢,那改天我帶我的綠珠夫人,和你的五姨太比美,如何?」石崇撇唇一笑,在他心裡沒有任何女人能和綠珠相提並論。
於總管打圓場道:「兩位爺都艷福不淺,可羨煞我和孫先生了。」
「就是,我至今連房妻室也沒有,每夜只能抱著孤枕入眠啊!」孫秀諷侃自己,說得三人哈哈大笑。
要不是錢昆這位帳房先生孫秀幫腔,可能就引起一場軒然大波。
石崇和於總管都記住了這位舌燦蓮花的孫秀。
???
紫荊頭一次上鳳凰閣,而且是氣呼呼地直走進來,綠珠放下木篦,驚愕地回頭,還以為自己哪裡得罪她了。
「姐姐,什麼事?」她輕問。
紫荊在梨花椅上坐下,捶著桌面,咬牙切齒地道:「君侯居然上青樓召妓,而且還和錢大爺相爭一個叫蘇蘇的花魁,你說氣不氣人?他才納你為妾,一個月不到,就在外面尋花問柳,他以前從來不沾女色,現在卻變了一個樣!」
人云亦云,訛傳有誤,紫荊道聽塗說,使得綠珠也誤以為石崇真的另結新歡。
她強忍著心中排山倒海的憤慨,黯然神傷。
「也許是我魅力不夠。」否則為何至今她和君侯仍未圓房,只是一味地戲弄她。
「君侯怎麼可以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想不到妹妹比我還可悲,至少君侯也寵了我兩年。」紫荊故意刺激她。
綠珠心裡酸溜溜地,五味雜陳。她是不是喜歡上石崇了呢?否則她怎會如此難過?
唉,造化弄人啊!她的夫君竟是個薄情郎!綠珠怨歎自己的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