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方菲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
雖然他們倆經過昨晚相談已漸人佳境,起程前他也特別過來同她說些話,但不知怎地,她就是有些心緒不寧,有種患得患失的焦慮。
為什麼呢?為什麼她會如此不安?
「格格,您再多喝一些吧,啊?」琴香看著那碗還有九分滿的杏仁茶,忍不住開口。
祥毓沒有動作,只道:「咱們離京城有多久路程?」
琴香答道:「快的話,四天便到了。」回程不像他們是日夜兼程趕著前來,所以比較慢些。
四天,再四天,她將迎接另一個不同的人生,疼愛了八年的額爾真不再屬於她一個人,而別離多年的玉瑾,將再度回到她的生命之中……
心裡的感覺既喜又憂,連帶情緒也變得惶惶惑惑,有時她真盼時間可以就此打住,有時又厭惡自己竟是如此懦弱。
她可以相信他嗎?
她沒有把握,往後倘若他們之間再有什麼差錯,她還會是原來的那個她嗎?她還可以重回到過往的日子而沒有一絲遺憾嗎?她的身,她的心,所有的一切,還拼湊得全嗎?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等待著她的,究竟是怎樣的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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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有關玉瑾所有的事情,額爾真的反應出乎祥毓的意料,本以為以他的性子鐵定會鬧得天翻地覆,誰知他卻面無表情,顯得相當冷淡。
他只是張著兩隻圓眼望著她,問:「額娘,你要我認他嗎?」
乍聽這句話,連她也嚇了一跳。「這不是額娘要不要的問題,而是他是你的親生阿瑪,沒人能夠取代。」她柔聲解釋。
「不。」他俊逸的小臉出現他這年齡不該有的異常堅定,—字一字道:「如果額娘不要,我就不認他,誰都不能強迫我。」言下之意極為明顯,他是告訴她,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失去他。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滿滿的幸福感幾乎要將她溺斃,她發誓她至死不會忘了這珍貴的一刻。
回到京城已經兩天,額爾真不再同往常一般調皮搗蛋,變得內斂許多,然而牽動她情緒,讓她近日來茶飯不思的那個人,卻音訊全無。
是的,音訊全無。他不但沒有現身,就連派人捎個訊息給她也不曾。
心裡的不安逐漸擴大加深,但面對琴香的憂心忡忡,她還是勉力保持一副無風也無雨的悠閒自若。
直至今日,她帶著額爾真在前去衛王府的途中所看到的一幕,終於粉碎了她所有的偽裝。
她看到,她日思夜想的那個男人,身旁站了一個身著異族服裝的女子,但看來像漢人,兩人之間的氣氛和樂,時時相視微笑。
這還不夠,帶給她最大衝擊的,是玉瑾的肩上竟坐著一個看來三、四歲,同樣也是身著異服,綁著兩條細辮子,甜甜地喚著他「爹爹」的小女娃。
她喚他爹爹,沒錯,她就是喚他爹爹!他不但沒有反駁,甚至還親暱地指著路邊的攤子問她喜歡哪只紙鳶,那寵愛的樣子,沒有人會懷疑他不是她的親爹。
他有了女兒!他竟然有了女兒!
八年的時間不算短,長居邊疆的他會結識當地女子而有了孩子本也無可厚非,但他卻對她隻字未提,還希冀她回到他身邊……
為什麼?為什麼?他真是欺人太甚……
「額娘?」額爾真發覺她的不對勁,擔心的拉住她的袖子。
坐在外邊的車伕問道:「二格格,咱們還要繼續停在這兒嗎?」
他們的聲音彷彿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此時她心裡已一片冰涼,渾身有如墜人冰窖之中,帕子在她掌中被絞得死緊,指結因用力而泛白。
「額娘,你怎麼啦?」額爾真大為緊張,撲進她懷裡想引起她的注意。
攤子前的玉瑾因為聽到「二格格」三個字而轉過頭來,停在不遠處的端王府的馬車落人他眼裡。他一愣,接著大步朝馬車走過去。
「祥毓?」他試探地喚,表情沒變,語氣卻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這是端王府的馬車沒錯,剛剛好像也聽到車伕喚了聲二格格,但,真有這麼巧?會是祥毓嗎?
車裡的祥毓忽地緊緊抱住額爾真,啞聲道:「走!」
車伕聽到命令,當下揚起馬鞭駕車離去。
「且慢!」玉瑾眼看馬車即將駛離,心一急,便要展開輕功追上前去,這時他肩上的小女娃突然害怕地摟住他的頭,他才想到她,將她放下來。
再回頭時,馬車已走遠,他不放棄地想迫。「祥毓!」
「爹爹……」身後傳來小女娃略帶哭音的軟軟低喚,他陡地止住腳步,轉過身來。
小女娃晶燦的眼睛閃爍著淚光,紅紅的嘴唇一抖一抖的。「爹爹又要離開晴娃了嗎?」
玉瑾霎時進入天人交戰,他當然不忍心惹小晴娃哭泣,但祥毓避不見面,明明聽到他的聲音卻要車伕駕車離開,讓他心焦不已。
這時,方纔他身旁的女子走過來輕輕地抱起小女娃,朝他溫柔一笑,「你儘管追去吧,我和晴娃先回去。」
他點頭,「謝謝你。」便頭也不回地施展輕功急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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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疾駛了一段路後漸漸放慢了速度,忽然瞧見有人跟在後頭狂追不止,車伕大感奇怪,稟告道:「二格格,有人一直跟在咱們車後頭,咱們要停下來嗎?」
「不許停!走,快走,別讓那人趕上。」祥毓氣息不穩地道。
車伕聽出她語氣不對,不敢有第二句話,當下揮舞著馬鞭催促起馬兒,馬兒吃痛,撒開四蹄,馬車瞬間往前衝。
然而玉瑾苦練多年的功夫豈是一般馬兒的腳力可比擬,路越遠,他氣越沉,速度也越來越快,眼看只剩幾個車身便要趕上他們。
車伕嚇了一跳,連連揮鞭,然而在跑了一小段路後仍是讓玉瑾趕上。
玉瑾奔近車伕身旁,出手欲奪韁繩。「撒手!」
車伕不肯輕易屈從,側身躲過,一不留心使力不當,整個馬車打斜往一旁滑去,右邊的車輪重重陷入溝坎,車中頓時傳出驚叫。
「額娘!」
玉瑾大驚,搶上前打開車門,一個嬌小的身子冷不防地歪倒,跌進他懷裡。
「祥毓!」他抱緊了她,驚恐地發現她的額際竟流出鮮血。
原來在車身傾斜之際,她的額角不幸被車內櫥櫃的尖角碰破,猛烈的撞擊力道讓她立刻陷入昏迷。」祥毓,醒醒!」玉瑾焦急地喚。「快醒醒!」
「額娘!」額爾真也飛撲過來,摟緊她的腰。「額娘你怎麼啦?快張開眼睛啊!額娘!」
回應他們的,只是祥毓痛楚的容顏。
擁著她纖弱的身子,這時,饒是面對兒子生死未卜尚能冷靜自持的玉瑾也不禁六神無主,還是額爾真朝著已呆若木雞的車伕嚴厲大喝,「快送我額娘去找大夫!」才驚醒了他。
他深吸口氣,費了好大的勁才將顫抖不休的心稍微穩定下來。「她的身子目前不適宜再受到任何震動,我先帶她去百草堂,你們隨後跟來。」語畢,他施展輕功,眨眼間已不見蹤影。
額娘突然這樣被帶走,額爾真怒意更熾,冰寒著一張小臉對再度傻眼的車伕冷然道:「去推車!蠢奴才,弄傷我額娘的這筆帳回頭再跟你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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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百草堂內室的床榻上,祥毓始終沒有轉醒。
她額上的傷口已包紮妥當,大夫說不消片刻就會清醒,可她一直沒醒過來。
玉瑾心急如焚地又把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大夫抓回房裡,惡聲惡氣地質問他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為什麼樣毓一直不醒。
斯文的年輕大夫只是輕描淡寫地瞥了祥毓一眼,道:「我的醫術從不曾出過差錯。」
玉瑾怒道:「瞎眼了你!沒看到她還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嗎?再醫不醒她,我拆爛你的招牌!」
大夫輕歎了聲,「我已經說了,我沒有過失。病人需要安靜休養,你再這樣大聲吵嚷,我要轟你出去了。」
「你……」玉瑾瞇起眼,兇惡地揪起他的衣領,不過顧慮到樣毓,他還是壓低了音量?「你好大的狗膽,我還是頭一回見有人在我面前敢這麼囂張!你剛剛說什麼來著?要轟我出去?你試試——」看字還沒說出口,數道幾乎不可見的銀光倏地疾射而來,他立即有所警覺,旋身想避開時整個人已然動彈不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
大夫一臉似笑非笑,擊掌兩下,兩名僕役推門而人。
他用下巴弩了弩木頭人似的玉瑾,道:「架走。」
玉瑾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像垃圾般被扔出門外,輕而易舉地被處理掉。
「終於清靜多了。」大夫滿足地吁了口氣,緩緩來到床前。「你可以醒來了,這位姑娘。」
床上的人兒張開眼睛,清明的眸光說明了她其實清醒已久。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大夫沒露出半點驚訝的神情,笑笑地調侃:「我這床還挺舒服的是吧?否則怎麼不願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