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蟲我
她忽然停口,因為她發現他正興味盎然的走向她,帶著超級無敵的迷人微笑,雙手輕鬆環胸,眼瞳像碧藍海洋閃閃發亮的直視著她。她心裡的警鈴乍然作響,想也不想就伸直手,阻擋他移近的身子,示意他就站在原地,別再靠近她了。
他揚揚眉,停住了步伐,唇角卻無法抑制的向兩頰飛去,眼裡儘是笑意。
將他「隔離」在一臂之外,她才點點頭按下去說道:「另外,我不會馬術、不會衝浪,也不會打高爾夫球﹔我不懂時尚、不懂品味,更不懂珠寶鑒賞……」
她又忽然停口,因為她實在受不了他老對著她笑的模樣,那讓她莫名地感覺危險。
蹙起眉,謹慎的朝他邁出一小步,她舉起雙手,極度嚴肅正經的一邊一指壓下他上揚的唇角,「對不起,麻煩請你不要這樣笑。」之後她又退回一臂之外。
尚狄洛特先是愣了下,然後不可遏抑的仰頭放聲大笑。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有人對他做出這樣的舉動,真的讓他覺得好有趣。
童淨暄轉了轉眼珠,搞不懂有什麼事可以讓他笑成這樣。不過他這樣笑總比剛才那種猛盯著她看的詭異笑容來得好多了,於是她聳聳肩,繼續她的話題。
「而且,你吃鵝肝醬,我吃白米飯﹔你穿亞曼尼,我穿拍賣品﹔你讀荷馬史詩,我念三國演義﹔你相信上帝,我在七月半拜好兄弟。」拉拉雜雜講了一堆,她最後結論道:「我這樣解釋你懂了嗎?向日葵不會明白曇花非在月光下綻放的理由,亞馬遜雨林的濃密不會瞭解非洲賽倫蓋提大草原的空曠,加州海獅不會跑到北極和北極熊一起生活,一隻天空中的飛鳥也不會突然對水裡的魚求愛。」
尚狄洛特唇邊仍掛著大大的笑。真是個聰明又有趣的女孩,看似自貶且沒有條理的言詞,其實她已一次說盡她無法接受兩人之間文化的差異、對彼此的不瞭解,以及他太過突然的求婚行為。
「你的見解相當不同凡響。」他笑道。
她說了一大串,到頭來只換來這句話?那她豈不是在對牛彈琴?更過分的是,事實上他絕不是頭牛。就算他是一頭牛,也絕對會是最精明的牛──他不可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他仍然在敷衍她。
她的情緒霎時進入冷凍庫狀態,雙手交叉於胸,故意轉頭看向旁邊,臉色冷然,卻用棒球播報員的音調快速的說道:「九局下半,比數落後一分,三壘有人,兩人出局,兩好三壞的局面,站在打擊區的強打者與對方投手互相看著彼此,事關勝敗,兩人都顯得非常謹慎。最後一球投出!強打者揮棒了,打擊出去!球高高飛起,往計分板方向飛去,非常有可能是個全壘打,觀眾興奮的站起,準備接這……哎呀!界外球!」
「對不起。」尚狄洛特從頭笑到尾,為她指責他的方式笑得合不攏嘴,平靠在桌緣的身體還可明顯看出肩膀的顫動,最後他甚至忍不住鼓起掌,「真是精采的實況轉播。」
她微瞇眼看向他,「你能想像擊出界外球的強打者的心情嗎?大概就和我現在差不多。」
「對不起,我道歉。」他再次道歉,卻仍是笑個不停,「啊!我實在應該早一點找你談天的,你真的很特別、很有趣,而且極具魅力。」
他發現只有真正與她談過話才能瞭解並體會她的魅力所在,在沉穩冷靜之外她還有非常特別的一面。她不但想像力豐富,能將最嚴肅正經的話題形容成最幽默風趣的事情,而且出乎他意料的,她對常識的涉獵相當廣泛,證明她的思想十分靈活,不會死讀書,在台灣以升學至上的教育制度下更顯得難能可貴。
有趣?童淨暄輕蹙起眉。第一次有人這樣說她,她自認是個認真過生活的人,卻被說成「很有趣」?她又不是加菲貓或者唐老鴨,她不甚高興的想著。
尚狄洛特笑意稍歇,「其實你不必擔心我們會有任何溝通上的困難或者生活上的不協調,你絕對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瞭解我及我的生活,你現在對我的看法只是一般對歐洲貴族的淺薄概念,其實我對雪萊的詩一點興趣都沒有。而且人類是能夠適應環境及學習新知的動物,我相信以你的冰雪聰明,絕對能夠學習並適應良好。」
真是有夠自大的傢伙!童淨暄睜著一雙大眼定定的看著他,活了十八年,她第一次遇到這麼精明厲害又自以為是的人,竟然有辦法將她婉轉、詳細並認真拒絕他求婚的說法解釋成她不瞭解他。
她只不過給他兩個方向──他要不對她解釋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要不乾脆接受她的拒絕,他卻有辦法來個三百六十度大回轉,將問題的方向轉到她對他不夠瞭解這件事上頭。要不是她正好是當事者,她真會為他足以媲美政客的狡詐滑溜給他掌聲及喝采。
而且他還當她很無知似的!竟說她對他的看法只是一般的淺薄概念。也不想想這是他們第一次談論課業以外的話題,她甚至怕他不能理解她的意思,還特地多加舉例、解釋了一堆呢!哼!他在背地裡觀察了她多久她不管,但就算給她錢要她去瞭解他,她也絕不接受這份差事!
更過分的是,為什麼不是他來瞭解「她的生活」!而是要她去瞭解「他的生活」?真是有夠沙文主義!即使她不是女權運動的狂熱分幾,但她也知道兩性平等的重要,他的說法真是讓她一千一萬個無法苟同。
「你對自己非常有自信?」她控制好情緒,平靜地問。
他淺笑,「是。」
她揚─揚眉,要笑不笑的勾勾唇角,敷衍的點了點頭,捧起茶杯喝茶,還故意垂下眼不去看他。
「你不以為然?」
「有差嗎?」她專注的看著杯緣,懶懶的問道。
「當然有差!你是我的未婚妻,自然必須接受我的自信,理解我的自信所為何來,並在面對外人時支持我的自信。」
誰是你的未婚妻?誰必須接受你那高傲的態度?!誰又必須理解並支持你?!童淨暄的脾氣終於爆發,不快的在心裡反駁著。她自認是個性情隨和的人,和任何人皆能相處愉快,但眼前這個男人真的讓她無法客氣的與他談話。
砰的一聲放下茶杯,她不客氣的瞠著一雙冷眼瞪向他,已經顧不得他是老師而她是學生的這層關係,冷然說道:「我已經玩膩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你想怎樣都隨便你,但如果以上那些我做不到的事仍然無法讓你撤銷告訴……說錯了,是撤回前言,那我只能告訴你,我不相信天底下有白吃的午餐,也不相信麻雀如果不曾努力改變自己就能搖身一變成為鳳凰,我更不相信仙度瑞拉與王子結婚後,如果她不曾為兩人之間的感情做任何努力,就能與王子白首到老。」
「你相信凡事必須經過努力才能得到果實。」他結語道。
「沒錯。」
他莫測高深的微笑,「但有些事情,是在一開始就注定的了。」
又在打啞謎,而且她敢肯定他一定不會給她任何解釋。童淨暄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忍耐已到極限,再不離開這裡她真的會開口罵人。
「噹噹噹!」非常配合的,鐘聲響起。
「打鍾了。」她從沒有一次這麼高興聽到鐘聲,「我該回教室了,謝謝你的招待。」她對尚狄洛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表示她非常高興能夠遠離他。
不管他同不同意,她迅速轉身開門離去。
緊緊關上門,站在門邊鬆了一口氣後,她不自覺打了個飽嗝。
「明天記得再來用餐。」冷不防身後響起一個聲音。
她被嚇了一跳,差點岔到氣,猛轉回頭,不知何時門已被尚狄洛特打開,她一轉頭剛好對上他的笑臉。
她緊緊皺起眉頭,正想嚴厲的回拒他,他卻又丟給她一個笑,當著她的面將門關上。
這個詭異又自大的老師,誰理你啊!我才不會笨得再誤入賊窟!童淨暄瞪著門板,在心裡大喊。
***
「你那種說法是無法讓她認同你的。」
童淨暄離開後不久,尚狄洛特的辦公室傳出一句英語。
尚狄洛特優閒的坐在椅子上,抬眉看向剛進門的望月悠,等待他的解釋。
望月悠看尚狄洛特一眼,「你那種說法只會使她誤解你是將女性踩在腳下的沙文主義者,她絕對不會想到你其實是在誇讚她。」
他來找尚狄洛特時在門外正好聽到他們兩人的對話,雖然只聽到後半段,但也足夠讓他明白為何童淨暄在離去時會是一張生氣的臉了。
「沒關係,她還有時間可以瞭解我。」尚狄洛特悠哉的說。
「但是你的態度,以及故意迴避她想知道事情的這種作法,對她那樣的女孩子而言,不但無法讓她給予你正面的觀感,還會讓她產生敬你而遠之的想法,這樣不但會使她不願意去瞭解你,更遑論在有限的時間之內讓她喜歡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