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常歡
小韜飛快地張開眼,把一對清明閃亮的眸子睜得又大又圓,望著她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議。
「幹嘛這樣看我?」她沒好氣地頂回去。
「好酸喲—夠嗆!真的夠嗆!」他忽然大笑出聲。「我真的喜歡你吃醋的樣子,要是能換掉這套衣服,舒霽蓮,我打賭你絕對是天下第一美人!」
「比侯姑娘還美?」
打從她認識這人以來,從沒聽過他那張刻薄的嘴出言讚過她分毫,霽蓮一時間竟忘了生氣,一顆心雀躍地要爆開。
「嗯哼—」他仍咧開嘴,壞壞地凝視著她。
霽蓮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的話,她的臉頰不但迅速脹紅,怒氣也快速地發酵。
「陳小韜,你太過分了,你不應該這麼對我說話。住口!我聽夠了你的胡言亂語,我只是個失去丈夫的可憐女人,而你老是激得我忘記這一點,你不應該這樣,我扮成男人是不得已,你就算不能禮驚,在言辭上也請尊重我……」
他捂著耳朵,不耐煩地翻了個大白眼。
「我不要聽你講這些。」
「我偏要!陳小韜,你給我放明白聽好……」霽蓮罵得多麼痛快!這種快活簡直比上回夔州揮拳打人還更舒服!
從她出了娘胎,還沒訓人訓得這麼暢快淋漓的;尤其是這個陳小韜,當她看見他兩手忽然垂下,不僅如此,連那顆向來頑固透頂的腦袋也頹然地栽下,那漸愧到無以復加的神情讓霽蓮頓了頓,她於是決定這男人至少還不是完全無可救藥的。
「請你別再說了,紀先生。」小韜抬起頭,兩眼眨啊眨啊地頻頻對她擠眉弄眼。
「你休想!陳小韜,你現在也知道你錯了,是不是?我告訴你……」
「喔—我知道錯了,請你別再叨個不停的,好不好?你是人『男人』,『男人』是還會囉哩囉嗦的。」小韜哀哀地叫道。
「你還要激我,你明明知道我舒霽蓮是個貨真價實、守禮守分的好女人……」
這麼自吹自擂實在太過分了,要不是情況有變,他非掐著她脖子告訴她不可。唉—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他大力呻吟,絕望地閉上眼朝後倒去,仰躺在草堆裡。
機會太難得了,霽蓮得意地想:她不但可籍此好好表明立場,還要讓他知道她並非好惹的。
當她再度申明自己的身份時,一聲凝聚了驚愕和不信的驚喘聲打斷了她的演說。
小韜再度睜開眼,怪異地望著她,待霽蓮意識到那慌恐的目光焦點並不是凝聚在她臉上,而是在她身後時,她開始覺得不妙。
待她轉頭,果不其然,卜老虎正抓著一籃子的食物,飽受打擊,呆愕地望著他倆。
霽蓮仰天翻個白眼,這個習慣是無意間被陳小韜「教壞」的,她軟軟地跪到在地上,一臉的人欲哭無淚!
老天!這種情況比小荷攀著陳小韜亂喊爹更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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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個解釋來聽聽!」卜老虎把兩隻厚靴子踩得震天響,一對眼珠子淨在小韜和霽蓮之間溜過來又轉過去。
要不是他陰差陽錯,只怕浣丫頭哭死了都還搞不懂為什麼這軟書生不愛她,搞了半天,原來這個大夫是個女人!
混帳--小韜這小子到底有沒有把卜山放在眼底?瞞他瞞了這麼多天,還害得丫頭發癡地病相思……一堆亂七八糟,卜老虎越想越頭痛,見兩人都不吭聲,他發狠地反臉坡一陣猛搓。
「快呀--死小子,把情況跟老子解釋一下!」她憋不過,加大音量叫出來。
「小聲點--乾爹,您把人家姑娘家給嚇壞了。」小韜皺著眉頭,掏了掏耳朵,再看看霽蓮閉上眼,猛顫抖的慘狀,慢吞吞地說了兩句公道話。
姑娘家?難不成這姓舒的還是個沒出閣的閨女?
***
你明明知道我舒霽蓮是個貨真價實、守禮守分的好女人……
那句話……天哪!想到那種可能,卜老虎終於按捺不下,揪著小韜的衣襟一陣亂搖。
「嚇壞了!這樣就嚇壞嗎?你沒有看到浣丫頭難過成那樣,那才把我和你劉大叔嚇壞了。他媽的!我看你這小子平常辦事挺牢靠的,沒想到這回竟敢私自拎個女人帶上山?老子還沒嚥氣你就想造反啦?身為二當家,卜山的戒律你放到哪去了?好好的一個閨女你就隨便帶上山,你你你--你簡直要氣死老子!」
小韜一無所懼,他搔搔頭,又歎氣又抱怨:「不是啦!乾爹,您誤會了。她是為了行為方便才假扮男裝。我早跟她說了,要她跟小浣借幾件衣服來換換,可是她就愛扮男人嘛,我說破了嘴也沒屁用。」
霽蓮則臉色發白,這死陳小韜!脖子都給人掐成那樣,還有心情調侃她。
「是!是!是!卜大爺,這全不干陳小韜的事,我和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的孩子都已三歲大了,怎麼可能……唉!唉!佻可千萬別誤會。」她急得忘了害怕。只是拚命地想去撬開卜老虎那隻大手。天哪--他會掐死小韜的!
一聲新的咆哮又駭得她朝後跳去。
「連孩子都有了,還敢說是誤會?你你你--」卜老虎的臉色更加鐵青。
小韜頭一歪,臉上全是扭曲的痛苦,不為乾爹越收越緊的手,是為她笨拙的講話技巧。
「舒霽蓮,我拜託你不要講話好不好?你越解釋越黑,乾爹怎麼會曉得小荷跟我的關係?小女娃兒也不過是湊巧地叫了我一聲爹……」
「不准說了!」卜老虎軟弱地甩開小韜,一呼氣,再深吸氣,小桶般的胸腔急遽抖動。
這死小子,動作比他想的還快!
小韜應聲栽倒在地,霽蓮急忙去扶他,臉一滿佈著驚惶失措的淚水。
「你沒事吧?」她哀哀地瞅他。
小韜想大笑,因為他終於確定這女人其實是在乎他的。唉--笨女人,瓜真是遲鈍到極點,既然喜歡他,為什麼又要跟他劃清界線呢?老是要他利用每一次機會又誆又騙地逼將才肯表現出來,摸摸憋得發癢的喉頭,他直想笑,卻不敢選在這種敏感時刻。
「沒事,別再哭了,乾爹不會對我怎麼樣的。」不經她允許,他溫柔地拭去她的淚水。
這樣的碰觸大膽而直接,霽蓮一霎時間忘了卜老虎的存在,她呆呆、呆呆地望著那慵懶柔和的笑意,是新的感覺嗎?還是深藏許久的情愫終於破繭而出?某些事正在她無能為力的情況下急遽發生,理智提醒她應該立刻下山,也許還來得及脫逃。
可是她卻動孫了,整個人還裹在他指間含著魔咒的輕撫裡。
瞪著這對小兒女相互凝視的含情脈脈,卜老虎一張老臉抽筋似的痙蠻了幾下。老天!他從來沒在小韜的臉上看過這如夢似幻的白癡表情。喔!偏偏該死的事還不只這一椿,他要怎麼去對浣浣解釋這種烏龍事?
他大力地扯了一下鬍子,頹喪地走掉了。
***
「你說紀連是……」浣浣瞪著卜老虎,慢慢咀嚼著這個消息,整個人都被震傻了。
「喵嗚--」大白跳上桌子,搖頭晃腦地叫了一聲。
的確是「妙乎」,她卜山人人捧著的心肝寶貝,居然眼拙到去愛上一個「女人」?
「丫頭!丫頭!醒醒哪--有什麼委屈可要說出來,別悶不吭聲,老頭子會給你憋死的!」
劉文推推她,浣浣恍然大悟地轉過身,開始倒在床上,猛捶著厚被,沒命地大笑。
「丫頭,別嚇阿爹,你清醒一點好不好?」侯師爺嚇得把酒朝卜老虎懷裡慣去,抓著女兒一陣亂搖。
「搞什麼鬼!唉--酸老頭,你這麼搖會把她三魂七魄給搖散的。」劉文的老婆自屋外衝進來,把浣浣搶救進了懷裡。
浣浣還在笑,無法控制地大笑,笑得汪汪淚水滴下粉腮,劉大娘也皺眉了。
「別笑啦!浣丫頭,你正經一點好不好?都老得可以當娘了,還這麼瘋瘋顫顫!都是你們這些男人,把她寵成這樣,到現在還不嫁人,一點兒規矩都沒有;還好恩恩那丫頭聰明,懂得下山找個呆子當墊背,要不,這主僕倆一塊鬧事,像話嗎?」她轉向丈夫,又白了卜老虎和侯師爺各一眼,才停止數落罪狀。
「大……大娘,您別罵啦,我沒事。我只是覺得……覺得好笑,我居然會看上一個女人?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這……這實在太好笑了,難怪我怎麼跟紀連比手畫腳,甚至都要押他上床了,他還楞得跟木頭似的。我還以為是我生得太醜,搞了半天,原來咱們都中了二當家的計了。」
侯浣浣心思如風,卜山的人也只有陳小韜能追過她古靈精怪的想法,屋裡其他人根本聽不懂她的話,他們只擔心她會做出什麼不可預知的大事。
「好啦--沒事啦!」她吸吸鼻子,很放鬆、很瀟灑地笑起來。「唉--我得去找二當家的談談,問他現在怎麼辦?總不能老扣著那紀連……大當家的,您說她叫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