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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文 / 常歡

    他放棄,他真的放棄了,跟她辯駁,還不如叫他去死來得痛快!

    曉恩不敢置信地瞪著地上那些木屑,她覺得自己好像全世界最笨的傻瓜一樣!這死呆子、爛呆子,可惡!原來他這麼剽悍!她才不怕他咧。王八蛋!她心裡詛咒,嘴巴卻因為痛楚而罵不出聲。

    曉恩突然感覺身子懸空,原來是松吟鐵青著一張臉,打橫地將她抱起,發洩完怒氣後他便決定,不再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了。她的驕縱和任性,早煽著他尚未全消的怒氣,一併把他的怒火燒得更旺、更熱!什麼原則?什麼清譽?他氣死了!這姑娘一點兒都不像個女人,他幹嘛還像個傻子忌諱那麼多?

    「你……」她還想推他,卻被松吟臭臭的臉,外加一記白眼,火火地瞪回去。

    「給我閉嘴!」他吼叫。

    曉恩立刻噤聲不語。

    她開始鼻酸,覺得自己徹底被打敗了!唉!尊嚴沒有了,她的手和腳再也撐不下去,她的全身都在吱呀呼叫求救!

    「你就這麼討厭我?恨不得把我趕走是不是?」她吞吞口水,不解喉頭怎會有個難嚥的硬塊。

    不知何時,她漸漸在乎起這個呆子的喜怒哀樂;甚至,不願回山的理由之一也是為了他。她把松吟放在心頭第一位,要不然聽到他的吼叫,她為何這麼難受?

    還有那些越說越心虛的謊話,向來很以為做的她也膽怯了。有時那一句句謊言竟在夢裡化為利箭,枝枝向她射來。天啊!一旦拆穿真相,松吟會怎麼想她?

    「我……」滿腔火氣無處發洩,松吟本待她一開口吵鬧就罵回去,他不想再忍耐了,但是曉恩的口氣好淒慘,懷裡的她又這麼輕盈,全然一副弱者的姿態,彷彿在控訴他拋棄了她!

    有沒有搞錯?他才是最該叫苦連天的一方!

    「我不是那個意思!」可惱呀可惱!他的口氣為何如此軟弱不安?

    眼看他們之間的情勢又逆轉了,松吟恨恨地在地上猛跺、猛踩,直希望能有根木頭再讓他劈兩下。

    將她放在馬車上,松吟拿過燈籠探視一下她的傷勢,那張尖牙利嘴倒成了一座拱橋,此刻正死命地哀號。老天!松吟探向她的肩膀,原本氣呼呼的臉隨即變得慘白。老天!怎麼還會有力氣罵他、戳他?她右邊的那條胳臂鬆鬆地垂下,這一跌少說也骨折了。

    他需要一個大夫來治療曉恩的骨折,還有他的精神虛弱!但哪裡有呢?他要好的大夫,哪裡有醫術高明的好大夫呢?

    那一年失去斐貞的恐懼和無力感如海潮般一湧而上,理智告訴他這是小傷,但他就是忍不住全身顫抖。他要治好她!就算她再怎麼尖嘴薄舌都沒關係,他不要失去曉恩!該死!哪裡有好大夫呢?松吟焦灼地想。

    徐家驛館!答案一出,前一秒的恐懼變成憎恨,松吟咬牙切齒地瞪著曉恩,忿怒地想:該死的徐家驛館!很好,這小妮子他媽的全部都算好了。

    「明天一早我就走,走得遠遠的,你就當沒有認識我這個人……」她還在抽抽搐搐。

    「你到底閉不閉嘴?再不閉嘴我會真的送你回去!」見到她的傷,松吟已快暈過去,而這女人還若無其事地廢話半天!他惱得猛噴氣,就跟車前那匹馬一樣。

    「你幹嘛……」這麼凶!曉恩心念一動,咬住即將出口的罵人話。

    他放下簾子,跳上前座,輪子快速地轉動,輾過泥地,曉恩忙用未受傷的另一隻手去捉住車邊的木條。

    咦……?她眨了眨眼,這條路的方向不正是通往驛館的方向嗎?

    這一次她的眼淚真的流下來了。曉恩太激動了,她忘形地朝前自背後抱住了松吟,顧不得一汪的眼淚、鼻涕全餵了他的衣領。

    「蕭大哥,你真好!你真好!」她抽噎地哭叫。

    動也不動的松吟仍緊握著韁繩,他是怎麼了?當她這麼抱著他,為何他心裡湧起的不再是向女人淚水屈服的懊惱?也不再是對她無可奈何而叢生的憤怒?那種難以言喻的……歡喜。他狠狠截掉這麼可笑的形容詞,絕不是歡欣,這太荒唐!他停止去解釋,只是想著該如何面對徐至圭那張討人厭的臉。

    是了!他只是想找個地方好好替她療傷,絕不是因為答應了徐至圭的要求。是的,一定是這樣!松吟心一鬆,不是為了讓她快樂,只是對她應盡的一分道義責任,任何一個有惻隱之心的士大夫都會這麼做,他絕對絕對不會這麼糊塗。

    第六章

    像在做夢一樣,曉恩一輩子也沒住過這麼高雅的廂房,松吟冷著臉背著她進了驛館,又為她召來了大夫。那大夫姓紀,單名一個「連」字,長得很是眉清目秀的一名年輕人,說話溫潤軟語,半年前被徐至圭禮聘,一直待在他身邊。

    這三個人見面的情形是很戲劇化的。先是紀連進來的時候有些愕然地瞪了松吟好半晌,在為曉恩把脈的過程中,他又是一驚;雖然仍不時望向松吟,但注意力已放在曉恩身上。他在松吟和曉恩之間瀏覽了半天,才如沒事般地繼續探問曉恩的感覺。那時松吟忙著關心曉恩,倒沒去注意他,直到紀連要動手接上曉恩的骨頭,他才不太情願地望向紀連;豈知這一看也把松吟看得既震驚又呆愣。坐在椅子上的曉恩則對面前兩個大男人莫名其妙地相互對看顯得困惑又好奇。

    「喂!喂!」一支小手插進松吟和紀連之間猛力地晃了晃。兩人才如夢初醒,松吟仍盯著紀連不死心地一看又看,紀連則尷尬地頻頻掐著曉恩的脈搏。

    「天……老爺!真像……太像了。」松吟失神地喃喃自語。

    紀連則慌得低下頭,蒼白的臉頰竟飛上兩片紅暈。

    曉恩醋意橫生,這死呆子、爛呆子,連看一個男人都可以看到流口水,怎不教身為女兒家的她氣煞?

    「你有病哪?」她氣呼呼地罵了一句,要不是一隻手不能動,另一隻手還給人抓著,她非吼他幾句不可。

    松吟驚覺失態,也臉紅地垂下頭。

    「在下失禮了,紀……紀大夫可別見怪!」

    「不……不會,能否請蕭先生先行迴避?我要替這位小哥接骨。」紀連乾笑兩聲。

    「呃……好!對不住,紀大夫,容在下問個問題,故中堂府卓文康卓大人與紀大夫可有關係?」

    紀連抬起頭,以一抹從容不迫的微笑坦然相向。「不,先生說笑了,想我紀連乃一介凡夫,怎會識得……像中堂大人這般高尚的人物?」

    「說得也是,倒是在下唐突了。」松吟的眼神一暗,瑩然燭火照耀下,隱約可見他眼眶中含有淚光,思及過去的種種,不禁令他黯然神傷,曉恩自紀連掌中抽回手,轉而握住他。

    「大哥……不!蕭公子,不要傷心,你還有曉恩呢!」

    好一句「你還有曉恩」,松吟竟被感動得無以復加,強整笑顏地拍拍她的手,再度望望紀連一眼。「我到外頭去,有事叫我。」

    弄好曉恩的傷,在徐至圭好奇卻又不敢詢問的眼光下,松吟扶著她跟徐府一名下人走進後院,繞過迴廊,再穿越兩個天井,才從西院上樓進了一間寬敞的房間。

    待另一名下人備妥點心,恭恭敬敬地對他倆躬身作揖後,松吟頓覺鬆了口氣。

    折騰了一夜,松吟累慘了。一見到徐至圭,他的臉色便難看無比,也沒忘記自己為何會住進這個讓人百般不舒服的地方;即便是如此,那雙替曉恩蓋上棉被的大手卻傾注了所有關懷。

    「你好好睡覺,我到外頭瞇著。」他溫柔地說。

    「蕭大哥。」在他出去前,曉恩面向牆,怯怯地叫了他一聲。

    「嗯?」他停下腳步。

    「謝謝你。」她閉上眼,唇邊有個很美的笑容。

    「睡吧!」他拉開門,聞著對面花園傳來的淡淡花香,繃緊的臉色放柔了。

    一抹難以察覺的快樂正不自覺地在他心中湧起!

    ★★★

    「紀大夫!紀大夫!」遠遠地,曉恩那清脆的嗓門就喊了過來。她一手用木板固定在胸前,走路還有點跛,一跳一跳地跑到紀連面前。

    紀連對她投以暖暖一笑,扶著她,兩人同在花園裡慢慢走著。曉恩這才發現紀連與她一般高,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實在是很不體面的事,但她可不想拿這點欺負人家;畢竟,能遇見一位態度溫文可親,行事又不拘繁文縟節的書生是很難得的。

    「精神很好,看來你蕭大哥不會擔心了。」紀連停在一叢桂花前。

    曉恩猛收住步伐,抬頭看他。

    「紀——大夫,你怎——」

    「怎麼知道你是女人?傻曉恩,我是個大夫呀!要不然我幹嘛讓你蕭大哥避開,而且男人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是不會像你昨晚那樣忸忸怩怩的。」他溫暖的笑容中無一絲嘲弄,只有真誠的瞭解。「放心,我不會說出去,你千萬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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