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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文 / 常歡

    喔!她鬆了口氣,加上對方也沒問她為何要女扮男裝,這種體諒讓她不免對紀連的好感又加深一層。「你人真好。」

    他點點頭,把園中一朵清雅飄香的桂花細細折下,替她別到衣襟上。

    「生得這般好模樣,扮男孩太可惜啦!瞧,戴上花兒後,這不挺美的。」他說完輕輕歎了口氣。

    曉恩摸摸臉頰,有些臊紅,她沒被人這麼稱讚過。在卜山大夥兒都當她是寶,成天喳呼的全是要她乖乖聽話,哪像她的丫環,美得讓卜山的未婚漢子全打成一團。

    「我長得很好看嗎?」她傻傻地一笑。

    「當然啦!要不然……」以蕭松吟那木訥保守的脾氣,才不會跟姑娘同行。紀連卻沒把這話說出口,他早肯定了松吟是在乎曉恩,只是——唉!男人對感情這種事,總是顯得比較低能吧!

    「紀大夫不會騙人的,誰能娶到曉恩,那是他三世修來的福氣!」

    曉恩害羞地回了他一笑。

    「紀大夫,有句話曉恩不知道該不該問?」

    「說吧!」

    「為什麼……你昨天要那樣注視蕭大哥?別否認,我都注意到了。」

    「這……」紀連心思快轉,連忙道:「那是因為……那是因為我從沒見過一個翰林。你難道不知道你蕭大哥的才學、人品都是千萬人中難得一見的?我聽說他當年輔政時,還是一個響噹噹的好官呢!有幸能遇見他,我當然要多看幾眼!」

    「那……中堂府是怎麼回事?」她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這我就不清楚了。」紀連笑得有些牽強。「曉恩,你得多休息,就算幫我的忙,回房去吧!我一會兒再去看你。」

    「好!」她心裡頭甜絲絲地,哪裡知道紀連是有心要避開她。

    ★★★

    等到松吟帶著曉恩隨著徐至圭和紀連等人浩浩蕩蕩地南下到杭州,約莫是七月下旬的事了。在此之前他托人帶了封家書回去報平安,也答應徐至圭的晚宴;但卻堅辭住進徐府。他和曉恩住進蕭家早年在江南收購的第一棟大宅子,也是他當年刻苦進學的地方;同時,他也逼曉恩修書一封回卜此要她把這些在外遊蕩的日子好好對卜老虎交代清楚,並請卜老虎別掛心。想當然嘍,曉恩是陽奉陰違。

    拗不過曉恩的詢問,松吟將往事一一道盡,當年他和宦官的黨派之爭、一手提攜他的恩師之情、與斐貞的夫妻之義……曉恩一反常態地安靜無聲一陪著他在月色溶溶的水榭前坐了一晚。

    她完全明白了松吟的為人,也對自己的行為懊悔不已。

    「對不起!我這麼任性,強迫你欠了徐至圭的人情。」她咬著唇,很是懊惱。

    「算了!我只是在想,八月十五那日,書肪上也會有賀斐意在,我想徐至圭的收場會很難看。」

    「那軟骨頭會打你嗎?」曉恩比較擔心這點。

    松吟並不以為意。「他要鬧的話,我也不會還手的。」

    「他敢!」曉恩跳起來,焦躁不安地亂走,一邊握拳猛捶掌心。「只要有我在,我絕對不會讓他動你一根寒毛的,要是他敢,本姑娘沒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話,我就不姓卜。」

    「恩恩。」松吟不贊同地瞪著她。「姑娘家不該這樣!」

    「你別擔心,我說的是要他抄上五萬遍的《道德經》。」

    松吟眉頭一鬆,隨即咧開一張嘴笑。唉!曉恩哪曉恩,他真拿她沒轍!

    「這沒什麼好笑的,人家想保護你呀!」對他輕鬆的大笑,她很不以為然。

    他摸摸她的頭,仍是掛著笑,心頭卻暖洋洋的。

    「你那天為什麼跟紀大夫問及中堂府的事?真是的,拿那種癡呆眼光去瞧個男人,也不怕醜!」曉恩酸溜溜地說。

    「三年前中堂府娶進一名新婦,她是大內前任御醫的掌上明珠。有回我去拜見恩師,和她照過一次面,紀兄……唉!真是荒唐,紀兄是個男人,不知為何?我竟覺得他和那位舒小姐容貌酷似;但這是不可能的。那夜大火,北京城內烈焰沖天,或者是我的歉疚太深,對恩師的遭遇竟幫不上半點兒忙,事後那舒小姐的屍首也被尋獲,那天是我太過激動了。」他的神情落寞,無力地說:「也是因為那一場大火,讓我從此絕意仕途。」說罷,他仰天一歎,眼淚差點兒落下,一百多口的人命,每每思及此,他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曉恩握著他的手,不忍再聽下去,難怪候老頭拼著人頭落地的危險,也要帶著浣浣逃走。在五年前,侯老頭曾被朝廷任命為郢州(今湖北省)武涼縣縣令,浣浣被選入宮中封為才人;但侯老頭不願跟朝廷扯上任何關係,甘冒誅連九族的危險,帶著浣浣逃進卜山。

    「別說了,你早點歇著吧!明兒趕早,我帶你去遊湖。」

    「你是說真的?」她眨眨眼,一層霧氣濛濛飛上眼睛。

    「你真這麼喜歡江南?」他一直不信她離開家的理由,現在總算信了。那天在馬車上,她激動地抱著他哭,他就該知道的。

    「嗯!那些詩呀、詞的,把西湖寫得好美、好美,那蘇老頭寫的什麼『西湖南北煙波闊,風裡絲簧聲韻咽』,還有什麼『半壕春水一城花」……唉呀!吟得令人悠然神往,也許你會笑我土,但我就是喜歡。」

    他凝視著她,這一刻他多想擁她入懷,每當她綻出那純真燦爛的笑容,總會揪出他內心最深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對她再也不是單純的責任了;他愛上曉恩,愛上這樣一個不知憂愁的小姑娘了。

    西湖詩會一過,他還是會送她回去;然後,他會求卜老爹把曉恩許配給他。

    在這灼灼熱烈的注視下,曉恩的心又開始「碰碰」地大跳。

    松吟用手輕輕一帶,她的身子被拉進他安全平靜的懷裡。她貼著他,感覺到他暖烘烘的呼吸,曉恩暗自慶幸還好是背靠著他,沒讓他見著自己手腳癱軟,無力喘息的孬樣!唉!這樣靠著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從來沒像今天晚上,到底她是怎麼啦?

    「你……干……什……麼?我……我的心……跳得好快!好像……」她瞪著屋頂上梁,嚥了口水,聲音輕輕顫抖。

    如果不是秋風太冷,就是他的擁抱太詭異。

    松吟翹起嘴角,真喜歡她的坦白,真喜歡她連掩飾都不會的嬌憨。「好像怎麼樣?」他柔柔地問。

    「胸口……胸口好像要裂開了,怎麼……怎麼辦?」她咬著唇,已經帶點兒不知所措的哭音。

    「把眼睛閉上,什麼都別想,什麼都別做,只要靜靜地靠著我,你馬上就會好起來。」他忍住笑,把她輕束的小髻解開,下巴摩挲著那頭柔柔散下的長髮。

    「有……用嗎?」她瞇著眼,心驚地問。

    「噓……」

    他的呼吸在她耳畔輕輕呵著,曉恩彷彿受催眠般,竟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一種莫名的幸福感正如他的雙臂緊緊圍繞著她,時間越久,她越心安,好像擁有了世間所有的力量。

    浣浣怎麼從沒跟她說過這種感覺呢?她軟軟地歎了口氣,有些歡喜地笑了。

    「睡吧!好好養足精神。」松吟端詳她甜蜜的睡顏,終於提起勇氣在她腮上烙上一吻。

    啊!他好快活,他是個幸運的男人。

    ……

    八月十五即將到來,徐府上上下下忙得人仰馬翻,百間客房住滿了各地湧來的騷人墨客,各自帶著書僮摩拳擦拳,苦思痛想,不外乎是希望能在中秋月夜,一舉奪得詩魁。

    曉恩沒事就拉著松吟逛遍了整個杭州,游看十景,望湖樓、孤山寺等地。每每到了一處,松吟會告訴她相關的起源和典故,曉恩也會收起玩心,認真地聽書。

    她崇拜他,對他早早就生出一股說不出的依賴之情;而松吟總是趁她不注意時,不落痕跡地把她的天真美顏盡收眼底,要不就輕輕握著她的手,他已經習慣她的小手在掌中的感覺了。

    這一日,徐至圭差人送來請柬,算是一份正式的邀請,松吟擬好回函,曉恩卻自告奮勇地要代僕人送去。

    辯不過她,松吟早習慣了她的作風,只是笑笑囑咐她快去快回。

    送完回函,她溜進花園去找紀大夫敘敘舊。

    紀連一見到她,態度熱絡得像個親人,差人送些糕餅點心過來。兩個人像兄妹一般地躲在房裡談天說地,彼此間都沒有什麼忌諱。

    「對對對,就是這樣!」餅屑沾了滿嘴,看著紀連學著松吟笨拙的樣子,曉恩樂得撫掌大笑。

    紀連吞了口茶,也跟著掩袖笑起來。「蕭翰林真的這麼呆?」

    曉恩呆呆地望著他,她一直以為男人學女人這麼笑應該滿噁心的,可是紀連卻不會;也許是他生得太好看了,面如冠王,眼似明星,同是男人見了也會心動的。不過,在她單純的心裡,老早就擺不下別人了。

    唉!她喜歡松吟,喜歡那個總是溫溫柔柔對她微笑的松吟,曉恩每每想到這不久前才領悟到的重大發現,臉上總是不自覺地傻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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