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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文 / 常歡

    「他沒有脖子耶!我只看過青……青蛙是這個樣子的。」她擰擰松吟,硬拉下他的頭,認真又小聲地在他身邊嘀咕。

    徐至圭困惑地望著眼前的一對主僕,但……這真的是主僕嗎?那矮小的書僮氣勢看起來比蕭翰林還高了一截,說話也尖尖細細的;而且,根據他的印象,蕭翰林身邊鮮少有僕人伺候,這……實在很怪異!

    要不是礙於禮數,松吟大概已經暴笑出聲。他咬了咳,很威儀地再拍了曉恩一下腦袋。

    「不得無禮!曉恩,這位是徐先生。」

    「喔,徐……徐先生。」曉恩會意,急忙笨拙地行個禮。

    「沒事……沒事!蕭先生,三年前一別,竟能在此有緣遇見先生,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徐至圭仰天打個哈哈,他當然清楚蕭松吟如今什麼都不是了,但官場上的事又有誰說得定呢?要是萬一哪天一直在背後支撐自己的王振病了、死了,或一個不小心讓人給扳倒了,以蕭松吟處事的能力,難保不會被朝廷再度召回效力。徐至圭見過不少人,對這個以溫文堅毅、剛正不阿立足於宮內的翰林大學士可不敢掉以輕心。

    維持最好的人脈,在他這個縱橫江淮數十年的商人眼中,份量不下於一座金礦;尤其這個聲望還是如日中天的年輕人,只要有心,那青衫下的溫和隨時可化為銳不可當的勢力。待主意一起,他迅速地換上了一副謙卑的笑容。

    「下月中旬,我打算在西湖辦個晚宴,早想請蕭先生主持這個宴席,以先生之才華,當之無愧,當之無愧呀!」他又哈哈笑了兩聲,隨即恭敬地彎下腰。

    聽到這個提議,蕭松吟第一個念頭是拒絕,此番出遊純為私誼,他不想跟這種人扯上任何關係。他很清楚徐至圭打什麼主意,不過是藉此附庸風雅,順道提升自我地位,砸錢換來排場,他最不屑這種人。

    當年他在朝為官,曾聽過不少有關這人的傳聞。在江淮一帶,徐至圭表面為商,實則仗著和王振另外一名義子張揚有點兒關係,暗地裡包賭、包娼,濫放高利貸,不知逼死多少良民。這種人根本是個禍害,但是會造成今日這種地步,難道不該怪朝廷的朝綱敗壞?

    他才要開口嚴拒,但背後卻有只不聽話的小手在拉扯他。真是胡鬧!松吟不用回頭也知道這小手的主人會有什麼反應,定是迫不及待要他答應。

    胡鬧!真是胡鬧!這回就是她大哭、大鬧也沒有用,他的原則絕不更改!

    早在徐至圭一提到西湖,曉恩的眼睛門得比火還亮,這真是……對!得來全不費功夫!要不是她得裝裝樣子,扮好書僮的角色,她老早就摁著松吟的脖子往地上點去了。

    「如蒙先生不棄,我在三里城外有一驛館,可否過府一談?」見對方許久不出聲。看來是默許了。徐至圭笑得嘴巴幾乎要裂開了,他想的沒錯,少了一分頭銜,也就少了一分骨氣,看來這姓蕭的也挺好掌握的。那厚厚的雙下巴隨著他哈哈的笑聲不斷地彈跳著,晃得一直在松吟後頭偷覷的曉恩有些頭昏。

    在一聲鏗然有力的「不」之後,曉恩聽到那刺耳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居然拒絕掉這天大的好主意?笨人!傻人!還有比他更呆的白癡嗎?曉恩想著想著,彷彿看見那詩畫輕描的西湖正慢慢地在她眼前消失……喔!她的西湖,她的夢想!這個笨蛋發什麼神經?好歹得為她著想啊!她索性從松吟腋下鑽出頭來,仰首狠狠瞅著他。

    「笨……蛋!」她無聲地張大嘴謾罵。

    她這著棋讓松吟顏面盡失,但他卻無法對曉恩生氣,只好若無其事地把她的頭塞回身後,匆忙對徐至圭一揮袖,拖著曉恩走掉了。

    「蕭先生,蕭先生,沒有關係,你不用這麼早做決定,我會等你的消息。我在驛館等你,別忘啦!」徐至圭不死心地在他背後尖聲細語叫著,更讓松吟懊惱。

    他回去得好好把身子洗洗,除掉沾了一身的霉氣。這個小人,誰會跟他胡扯瞎纏,更別說赴什麼鬼宴會!

    ★★★

    兩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馬房,松吟的臉陰沉得嚇人,反倒是曉恩不吭氣了。她嘟著嘴委屈地不講話,心裡卻打定了主意,與這呆子分手後,她便想辦法自己下江南去。

    「你住的那座山在哪?我現在送你回去。」

    曉恩不講話,注視著他怒不可遏的一張臉。

    等半天沒回應,松吟回頭看她,只見一雙眸子水靈靈地在夜裡映著他的怒顏。

    「你一定很討厭那只青蛙。」曉恩也不氣了,見他憂愁著一張臉,她心裡竟有些難過。

    「你剛才的舉動太無禮了!」松吟沒心情開玩笑,聽到她形容徐至圭的好玩句子連笑都沒笑。

    「不要生氣好不好?說不去就不去嘛!我不想跟你吵,也沒有惹你。」曉恩沒跟他辯,就算要吵也不是現在,她認為自己根本沒有錯,明明是這傢伙太頑固了,回頭居然怪她,莫名其妙!要不是看他這人迂得可愛,自己也有心相讓,哼!她早嚷起來了。

    「別說這麼多了,你家在哪?」他歎了口氣,回到馬車上,見她還呆坐在欄杆上不動,沒好氣地再催她。

    「別忙了,我自己回去好了。」

    「不行!我說過要送你回去,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曉恩再也忍不住了,她真想捶死這頭頑固的驢子,那顆腦袋裝的是什麼?她完全想不透!大概全是八股文化成的稻草,氣死人!真個氣死人了!可是,她無法對他掄起拳頭,那天廟會的午後大雨,那天他臨別的贈金,都說明他在強她所難的決定外,還有一份憾人心扉的溫柔。

    這麼溫柔的人為什麼不瞭解她的心?

    「我不要你管。」她轉過身,拔足朝鎮外急急奔去。

    她跑得很急、很快,使盡了全身力量。她要去看西湖,她不要回卜山,那兒的天空雖淨、雖藍,那兒的人雖好、雖熟,可是她希冀的卻是另外一個山明水秀的世界,那兒有楊柳絲絲弄碧的清雅,雕欄玉砌的華美,山嵐微寒的迷離,還有閒適的春日游,陌上遊人如織的熱絡;阿爹會諒解的,她要的是書中的煙雨江南,水榭亭閣,她不要這一生只擁有過一個光禿禿的卜山。

    她知道那個姓徐的驛館在城外,也許他願意帶自己去。

    曉恩不想再強迫他了,雖然她不知道這呆子到底跟人家有什麼天大地大的過節,松吟這些天對她也算是百般忍讓了,她再怎麼遲鈍也不能再給他添麻煩。

    她奔進了樹林子,腳下一個沒留神,絆到一根斷裂的木頭,整個人朝前栽去。

    「唉呀!」她撞上地面,痛得哇哇大叫。

    隨後趕到的松吟只看到她可憐兮兮地趴在地上哀號,頭髮上橫插堅沾的都是落葉,白皙的鼻頭上沾了一大塊泥土,小嘴吐出的全是咒罵自己的壞運道。

    「怎……怎麼啦?你……沒……沒事吧?」這麼一摔,可把松吟嚇得心跳停了一拍,好不容易鎮靜下來,卻連話都說不全了。

    曉恩倔強地偏過臉,猛吸鼻子不願示弱。

    「到……底是……曉恩,你別不說話,是不是摔疼了?」他小心地去扶她,卻被她一手揮開。

    「我叫你不要管人家啦!」

    「不要任性了好不好?」他歎了口氣,壓下火氣耐著性子哄她。

    那軟軟的央求語氣觸動她的心,曉恩開始抽氣啜泣,然後委屈地癟起嘴。

    「人家哪有任性?你大江南北都走過,哪裡知道一個『井底之蛙』的苦惱?」她忍著沒放聲大哭,想的全是如何防守自己的最後一點尊嚴。曉恩越說越不甘心,騰出的一根手指發狠地猛戳松吟的胸口。「你說啊?我不過想看看江南的風光,這一點又妨了誰?礙了誰?你行!你厲害!你要做你的大好人,硬要送我回山去,人家不要回去啊!你要不,就乾脆不管我;要不,也就別攔著我。到頭來人家是死、是活都不干你的事,你就偏偏這麼迂,討厭鬼!」她愈說愈難過。「你不要碰人家啦!我可不想欠你什麼。你少賣人情,我卜曉恩沒錢好買,也買不起!」這囉囉嗦嗦的一堆罵完,她的氣也消了大半,原本打算讓他衣服弄濕的眼淚也沒了蹤影。面對她這控訴的模樣,松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任憑別人說他什麼才華洋溢,才高八斗都沒用了,碰到這種女人,就是學富十車也沒屁用!

    「你可以起來嗎?」他恢復了理智,冷著聲音問她。

    「當然不行!」她噘起嘴,忍不住對腿上及右臂陣陣傳來的抽痛皺眉,她瞪了他一眼,好似在說:都是你害的。

    又是一陣煎熬,松吟努力再努力地深呼吸,確信自己退到了離曉恩夠遠的距離之後,他大吼一聲,把腳底下那根結實的木頭沒命地一陣亂踢亂打,頃刻間絆倒曉恩的罪魁禍首只剩一地薄薄的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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