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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常歡

    「想要什麼?」松吟見她淨是盯著東西來來回回地猛瞧,也不揀定哪樣,好心地出聲問她了。

    「這個……那個……對了!還有那個和那個……」她吞吞口水,連連指了好幾樣,一個轉身太急,她的指尖竟戳到松吟胸口。

    松吟瞪著她的指頭,覺得被她那纖指捅著的胸口一陣悶熱,心跳噗通、噗通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吵嚷聲。

    曉恩沒注意到他驀然發紅的臉,只當他是給日頭曬的,她趕忙縮回那根不聽話的手指頭,乾笑兩聲:「我的銀子可不能隨便亂花的,這些東西回頭再叫我爹帶給我好了。」

    松吟笑笑,這丫頭難得的懂事倒叫人不習慣了。見到他倆站在一個賣煎餃子的攤前,他慷慨地說:「吃餃子吧!明天你就要回山了,今天這些全算我請好了。」

    曉恩瞬時劇下臉,他這麼討厭自己?沒事就愛提她回去的事!她冷著臉逕自接過小販遞來的荷葉包,上頭幾顆半金黃的餃子還沾著醬油,散發出濃郁的醋香。

    曉恩背對著他快快地吃完,不再吭聲。

    越想越氣,曉恩快步地走著,好吧!既然如此,非給他苦頭嘗嘗不可,今天她定要吃垮這呆子。

    先是餡餅,再來是涼粉……她吃東西帶著賭氣的成分,快得有如秋風掃落葉。

    「你可不可以吃得好看些?」明知不干他的事,但話一到了嘴邊,偏偏就是比大腦快了一步,松吟納悶自己向來的沉穩,怎麼一見她便消失無痕?

    她抬起頭,鼓著滿嘴的食物瞪他,然後狠狠地嚥下去。

    「我吃東西就是這副德性,看不順眼就別看!」說罷又低頭繼續血拼,直吃得盤底朝天,索性不再去看他,舉步朝下個賣炸蝦的攤子走去。

    又生氣了!松吟仰天一歎,也不知道誰才是真的氣罐子?

    外人不明就裡,只奇怪怎麼一位溫文俊逸的公子,反而跟在書僮後面氣悶地走著?其間還夾帶幾聲無奈歎息。

    到了街尾,曉恩懷裡已揣滿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但是後頭的松吟仍無荷包見底的窘狀。哼!人家到底還曾是個官兒,區區幾文錢算什麼!曉恩想得怒火頓起,胃裡又撐得難受,見到路旁人家牆邊的花台,便一屁股坐上去。可惡!早知道就應該吃些更了不得的東西,白白便宜了這書生。

    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會兒她便憋不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真氣死人了!卜山是沒什麼好吃、好玩的,但也沒人敢給她氣受。她不肯抬頭,眼珠子卻溜啊溜地偷覷他,只見那雙腳踱著步,忽然走開了。

    她不敢相信,那傢伙真離開了!

    「走就走!我才不稀罕呢!」她對著他的背影大聲地謾罵。

    松吟背著她搖頭苦笑,倒真的不理她走了。

    曉恩低頭瞪著懷中孩子玩的紙鳶,暗道:沒啥了不得的,小家子氣的男人!她撒著嘴,怒氣刺得小鼻子一陣酸痛。討厭的傢伙!她發誓如果再見到他被接,她絕對不會,也不要管他了。

    豆粒大的雨珠打在她的頭上、肩上,天空陰沉沉地閃過幾道電光,沒一會兒,那紙鳶的羽毛糊去了一半,她咬牙倔強地不肯離開;但奇怪的是雨卻未再落下了。她警覺地抬頭,只見一把油傘撐在她的上方。呆書生藏青色的衫子隨風勢夾帶著雨針蕩到眼前,四周淨是嘩啦啦的雨聲,曉恩這才注意到,他背後濕了一片,衣服與身子黏得死緊,和自己的乾乾爽爽比起來,越發刺眼。

    松吟溫溫文文地望著她。「下雨了,我去找把傘,免得淋濕了。」他解釋。

    曉恩仍是猛扯著紙鳶的兩條尾巴,沒吭聲,但嘴角卻不自覺地翹了起來。

    「呆子!」她咬著唇,低聲念著,心裡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彷彿是得了便宜的歡喜,卻又有些許微微的心疼。

    ★★★

    那一晚在客棧,松吟本待她吃飽喝足後,就替她租輛馬車,結果……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再不走天色就晚了。」松吟見她拿著筷子,淨在盤子裡搬來弄去,忍不住催催她。「姑娘家在外頭不方便,我送你回去吧!」

    這事早結束早好,他開始感覺,對曉恩已漸漸生出難解的情愫。這種感覺真是太怪異了,還是早早送走吧!他會替她請求卜老爹,就算要讓她嫁人,也要選她合意的;比方說,他——蕭松吟。不!不是這樣的,他狠狠地晃了一下腦袋,完了!他的思路全亂了,他怎麼會有這麼荒唐的想法?

    「你窮叨個什麼勁兒?我跟你非親非故地,你管我這麼多幹什麼?」曉恩一怒,跟他大聲起來。這個迂人,她心裡才開始覺得他很好,現在又認為他很煩。

    沒見過這麼不可理喻的女人,松吟也寒下臉,大約是不常發怒之故,當他劍眉一挑,那對眼睛散出不肯妥協的氣勢倒也挺懾人的。

    「你答應過我要乖乖回去,你爹現在一定很擔心你。」

    「他要擔心就不會隨隨便便把我嫁給別人!」被他這麼凶著,也不知怎麼,曉恩比誰都還委屈。「你既然這麼討厭我,咱們就此分道揚鑣好了。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呀?哼!至少也得等我把那剩下的五百遍《道德經》寫完吧!」

    「你爹只要見著了你,高興都來不及,他不會逼你寫的。」折騰了兩、三天,他至少把她的個性摸清了六。七成。

    「喲!這回你倒成了我爹了?寫這東西還是仁慈的,就怕他真火起來,挑了我手筋、腳筋,讓我走起路來沒力、沒勁兒的,我就得死心塌地、安安分分地待在卜家莊。」曉恩加油添醋地說著,想喚起他的同情心,但從他瞪著自己的表情看,就覺得自己在浪費口水。「你也不相信我對不對?那算了,反正我認了,天底下的男人都沒良心……

    她把浣浣平日說的一堆有關男人的評語全倒背如流地嚷出來,聽得松吟又好氣又好笑的,這……張飛打岳飛,哪門子對哪門子事?他要發的火氣根本被這些幼稚的話給壓得上不來。

    「你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騙人的是王八,你忘了嗎?還是你都把誓言當話一樣說過就算了?」他想大吼,但礙於公眾場合,那句難聽的粗話上不了檯面,他只能軟弱地低吟。

    「你凶什麼凶?我那天發誓說的是曉恩,又沒……」

    「唉呀!這不是蕭先生嗎?」一個尖銳的聲音打破他們的對立情勢。

    松吟氣憤地回頭,見到來人,倏地記起自己的禮貌,冷淡地拱拱手。

    那出聲招呼的是位江淮一帶很出名的徐姓鹽商,有回進貢至宮裡,與松吟打過一次照面。他向來不喜這姓徐的為人雖然對方總表現得很熱絡,可是他提不上興致。

    曉恩沒理他,仍是蠻橫不講理地嚷著:「我告訴你,除非讓我親眼瞧見西湖,要不然我死也不回去。」

    「上一次是廟會,這一次是西湖,下一次呢?你根本是得寸進尺!」

    「喂!你搞清楚,廟會可是你自己說要帶我去見識的,別把話混雜了。」

    他可以不理她的,松吟氣呼呼地想,他真的可以不用理這任性的女人,可是他沒辦法,見鬼的,他就是沒辦法!

    誰叫他莫名其妙地跟她處了幾天幾夜呢?誰叫他對她總是拿不定主意呢?誰叫她跟自己所熟知的正常女人完全不同呢?

    思及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行徑,他確定自己是瘋了,要不然為何一見她,竟連思考都不會了,有時還笨拙到自己都要輕視自己。

    或者,在那日被她「故意」搭救的時候,就被她施了法;也或者,在她爬上車子的時候……仔細想想,的確有這種可能。他聽說北方有種邪教,會用邪術控制人心也許她就是……呸!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好歹也是個進過太學的高級知識分子,竟然會相信這等事,真是可恥!

    「蕭先生,瞧你這奴才可刁鑽得很!」那姓徐的不甘被冷落,乾笑兩聲,好不容易尋個縫把話插進。

    曉恩停下腳步,轉身狠狠瞪向來人,正待要罵出口的話,硬生生地被姓徐的怪異長相給驚得吞下肚。

    這……這個……乖乖隆地咚!曉恩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她確信自己看見一個沒有脖子的男人。那腰身少說也有她身子的五倍粗。這人是不是吃盡天下,才有辦法胖成這樣?那堆起的肉頰比浣浣養的那隻大白貓還白。

    她傻愣在當場,松吟注意到曉恩瞪著徐至圭的模樣,心裡一股酸味湧上,他急急將她拉至身後。

    「恩恩,懂點禮數!」松吟粗聲喝醒她,倒真把她當成書僮使喚了。

    在松吟寬厚的背後,曉恩仍不住地打量著徐至圭的模樣,松吟不知哪生來的醋意?捏捏她的手,見她沒反應,才重重拍她腦袋一下,讓她回復神智。

    曉恩如大夢初醒,很驚異這呆子竟敢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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