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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康絲坦斯·歐班揚

    「我怎能那麼做呢,莎梅?媽媽知道不嚇死才怪!她不會贊成我在那種龍蛇雜處的酒店裡跳舞。」

    「你媽媽的確不會贊成,不過我有個主意,也許可以隱瞞你的工作。」

    薇妮躡手躡腳地走到臥室門口,探進頭去。她媽媽在沉睡中的臉色依然蒼白。「告訴我怎麼辦,莎梅,」她對莎梅低聲說道。「我們太需要錢了。」

    在水晶宮後面的辦公室裡,老闆賈泰利坐在辦公桌後面,叼著根煙,懶洋洋地看著對面找工作的女人。她說她來這裡找工作,卻穿著黑色披風,蒙著面紗。除了看出是中等身高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不過他倒認識陪她來的那個女人,前幾天才來應徵過舞孃的工作。

    「我無意冒犯你,小姐,」他耐心地說。「可是我這兒恐怕沒有適合良家婦女的工作。」他想這個女人八成醜得不能見人,身段又不見得好.他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怎麼能中意呢?

    薇妮隔著面紗,默默打量這個談吐斯文的酒店老闆。他的身量高而壯,一頭栗色卷髮下,深藍色的眼珠英氣逼人,上唇蓄著整齊的短鬚。雖然不是正經的紳士,自有他一股浪子般的魁力。

    「我會跳舞,賈先生。」薇妮柔聲道。「而且我跳得很好。」

    這個黑衣女郎再次一動,他就會聽到細微的叮鐺聲,倒是讓他有些好奇。他彈了彈煙灰,搖搖頭。「我用不著舞孃,小姐。坦白說,這兒不是很高級的地方。你為什麼不請回呢?我聽說有個女人去當洗衣婦,結果也賺了不少錢,過得很不錯。」

    薇妮站起來。「我也許會考慮你的建議,賈先生。不過先讓我為你跳支舞,你不會有什麼損失。如果你不滿意,我絕不會再來打擾你。」

    泰利聳聳肩。「好吧,碰巧我今天心情很好。請你出去告訴樂師,看你要什麼音樂。水晶宮的樂師雖然不是特別好,也還不差。我隨後就來。」

    薇妮走向門口,說道:「等我跳完後,你必須先給我幾項承諾,我才能為你工作。」

    泰利仰起頭哈哈大笑。「我還不曉得你舞跳得如何,卻已看得出你的架子不小。我會看你跳舞,然後你回家去.不要再來煩我。這算不算承諾呢?」

    「我保證你會要我留下來的,我說過,我的舞跳得很好。」她的話不像吹噓,倒像在更正一項錯誤。

    泰利怔了一下,才走到門口,讓兩個女人先行。他們走進已經打烊的酒店,偌大的場地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弟在打掃,以及三個樂師還沒走。他們的領班賀伯正在彈鋼琴,抬頭好奇地瞥了他們一眼。

    泰利把手支在吧檯上,招呼賀伯過去。「這位女士要為我們跳舞,老兄,幫她來點好聽的。」

    「遵命,老闆,」賀伯答應道,回過身來面對兩個女人。「你要我彈點什麼呢,小姐?」

    「你會彈『流浪的吉普賽人』嗎?薇妮問道。

    「當然。」賀伯答道,反身坐回鋼琴前面。

    「我要你開始時調子放慢些,柔和一點,然後慢慢加,快。等我給你訊號,剩下的部分要加快一倍速度。我開始跳舞後,你就會懂我的意思了。」

    賀伯已經6O開外的年紀,見多識廣,就是這個黑衣女郎也不會讓他吃驚。「咱們試看看,小姐。」

    掃地的小弟索性停下來,一手支著掃帚,好奇地看著那個黑衣女郎步上舞台,年紀較大的女人則坐在階沿,好像在守護她似的。

    當黑衣女郎褪去黑衣,露出完美無暇的身段以及一雙白皙的赤足時,泰利差點給煙嗆著了。她穿著一件燦紅的吉普賽裙子,一件露肩的短衫露出半截酥胸,在她光著的足踝可手腕上戴著腳環及手環。一襲面紗依然蒙著她臉部的下半截,頭髮覆著一層金紗網,額上也橫著一條頭環。

    她起舞之後,每個人都像被催眠了般,定定地看著她在舞台上恣意飄舞。她像化成了一個精靈,在音樂的起伏中凌波微步,節奏慢的時候,她就是行雲流水,悠遊於風和日麗的田野。當節奏轉快,她卻是狂風暴雨中的一片黑葉,於動盪之中有她倔強的抗衡。她是流浪的吉普賽女郎,她是永恆的女人,今夜在舞台上,不管她是誰,她就是幻化人身的維納斯。

    當音樂攀旋到最高峰,舞者陡然落地,對著台下一鞠躬。

    最初幾分鐘,四週一片寂靜。突然間賀伯跳了起來,用力鼓掌。像會傳染似的,瞬間每一個人都拚命鼓掌。

    泰利首先住手,揚聲道:「你被錄取了,小姐。」

    薇妮拾起黑色披風,重新穿回去。

    「還沒,賈先生。我剛說了,你要先答應我幾件事,我才能為你工作。」

    「我勸你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她留下來,」賀伯功道。「我敢說走遍整個美洲再也找不到這麼出色的舞者,她的才華洋溢,舞姿實在太美了。她可以讓水晶宮生意興隆,而且我們總算可以給舊金山引進一點文化,有點高級的娛樂了。」。

    「跟我來,」泰利喊道,往辦公室走了過去。「如果我不用你,大概賀伯就要捲鋪蓋了。」

    泰利斜坐在辦公桌邊緣,盯著舞孃蒙面紗的臉。「開出你的條件吧!小姐。」他微笑說道。

    「不多,只有幾條。首先,我要撤去通舞台的台階,我要一間可以練舞的更衣室,還要有一扇後門通更衣室,能讓我來去自如。」

    「同意。」

    「我的面紗會一直戴著,不能讓人認出來。你也不能去查我的身份,或我住在哪裡。也就是說,如果我為你工作,你要保護我的身份秘密。」

    「同意。」

    「我每晚只跳一個小時,星期天休息。」

    「我看不出有任何問題。」

    薇妮遲疑了一下。「我要周薪一百元。」

    泰利臉上漾開一個微笑。「我準備付你一百五。」

    「起初還不要,等等看,時候到了我自然會要求加薪。」

    「我能請教芳名嗎?」

    「你就叫我喬丹娜好了。」

    「好,喬丹娜,你還要說什麼嗎?」

    「有。」她又遲疑了。「……我能不能預支一個星期的薪水?」

    泰利笑著取出一個鐵盒,打開來數了錢。「我覺得如果我不小心一點,要不了多久,只怕水晶宮都要歸你管了。」

    溫柔的笑聲飄入他的耳際。「我不要你的酒店,賈先生,我只想暫時借它賺錢而已。」

    他目送她和那個長相奇怪的女僕相偕而去。「我的天!」他哺哺說道,點了另一根煙。「我的天!」

    聽到敲門聲,已經很晚了。莎梅開了門,進來的是田露珍。她左顧右盼,發現小木屋有了一些改變。

    「晚安,田小姐。」薇妮禮貌地說。「要不要用一些點心?」

    「不!我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她說,順手抓住窗簾一角,看是什麼質料。薇妮站在一邊等她說下去。「我看你們把這兒收拾得還不壞。」

    「謝謝。」薇妮矜持答道。

    「哦,天晚了,我就長話短說吧!你是不是在找工作呢?」

    薇妮盡量不動聲色。「是,可是我發現我能做的工作實在有限。」

    「你識字嗎?」

    「當然。」

    露珍從貼身的包包裡取出一張紙條遞過去。「這是一位沈太太的地址。她丈夫死了,她想找個人下午去作伴,念點東西給她聽。我是從魚市場聽來的消息。」

    「多謝之至,田小姐。明天一早我就去見沈太太。」

    露珍滿意地點點頭。「我只是在盡一個基督徒的責任,那個女人需要找一個識字的人,可是在舊金山識字的婦女不多,我想你或許及格。我走了。」

    薇妮親自送她到門口,再三謝過她的好意。等她走後,薇妮轉過頭來。對著莎梅興奮地說:「沒想到田小姐肯幫我們的忙!你看這不是太好了嗎?如果薪水高的話,我就不必去水晶宮跳舞了。」

    莎梅沒有答腔,管自在爐子上添了一根柴火,然後拎起燒開的水壺,走進芙蘭的臥室。

    薇妮的如意算盤結果一場空。那位沈太太一聽她是英國人,二話不說,當場就請她走路。薇妮長到這麼大,何曾受過這等羞辱。回家的路上,她難過得淚水直落。別的也就罷了,想到她得拋頭露面,在一群污濁的粗魯男人面前跳舞就令她不寒而慄。現在她瞭解了,這就是生存的代價。為了活下去,就必須忍受一切。

    華燈初上,是水晶宮最熱鬧的時候。整個酒吧間煙霧瀰漫,賭桌上笑語喧嘩,正是舊金山典型的酒店場景。

    泰利抬頭往上看,舞台上方懸著新的紅絲絨布幕。他又看看身旁左右,他的顧客都是一些粗俗的礦工,天曉得他那張喬丹娜牌是不是打對了。這些礦工說不定看不懂什麼是天才,他們只對大腿舞有興趣,可是那個喬丹娜可不會來這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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