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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康絲坦斯·歐班揚

    他怔怔地看住她。「為什麼你和我認識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呢?」她柔聲問道,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伴護莎梅會說,那是因為我自尋麻煩的本事比別人強的緣故。」

    他聞言大笑。「你常常被壓在馬車下面,或者摔下馬背嗎?」

    「不!這都是第一次的經驗。不過我警告過你了,我是惹麻煩的能手,莎梅常說我只會走錯路。」

    麥斯完完全全被她迷住了。甚至是她的聲音,在他聽來都是不尋常的樂章。他發現自己喜歡看她巧笑倩兮,看她眼波流轉,他想知道她的一切,過去、現在,以及……將來。

    他管不住自己的走向她,輕輕捧起她的臉。「我竟然這麼容易就愛上你了。」他悄然低語,不只薇妮感到意外,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薇妮望進他眼裡,在他的黑瞳中看見自己的凝視。麥斯額前有一絕黑髮落下來,她真想幫他拂開。她握緊了拳頭藏在背後,怕自己會克制不住,真的伸出手去。

    「你不該跟我說這些話。」她的話連自己都信不過。

    黑眸溜過她的臉,最後落在那一對秀色可人的唇上。

    「一碰到你,我就不知道什麼應不應該了。你知道我昨晚夢見你了嗎?」

    她搖搖頭。「我想你不應該—一」

    他舉起一根指頭豎在她唇上。「噓,別這麼說。你跟我都知道,你我之間有種奇怪的牽連,你不要否認。」那雙眼中的企求打消了她所有否認的心思。

    麥斯的下一步舉動卻令她大吃一驚,他陡然把她拉進懷裡,用力抱緊她。薇妮心裡閃過無數斥責的話,卻沒有一句從嘴裡溜出來。當他俯下頭,唇輕輕拂過她的唇時,時間彷彿靜止了。薇妮暈陶陶地像跌進一團棉絮中,安全而溫暖。

    然而好夢易醒,麥斯抬起頭來,臉貼著她的臉。「原諒我,薇妮,我沒有權利這麼做。可是就像昨夜在花園裡一樣,我是情不自禁,」他輕聲低語。「如果我們今生再也不能相見,我會一輩子記得你的唇是什麼滋味。」

    他不等薇妮回答,牽起她的手走向他的坐騎,自己先跨上馬背,再把蔽妮拉上去。

    回家的路上,兩人都曉得,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麥斯默默無言地環抱著她,任憑馬兒慢慢踱步。薇妮強忍著淚水,看出去的是一個朦朧晶瑩的世界。她恍恍惚惚地想著,這真是她活著的世界嗎?為什麼她的心會這麼痛?痛得就像它有自己的生命,不由她做主。她從來不知道,原來離愁別緒竟是這樣刻骨銘心的傷痛。

    「北方天堂」在望時,麥斯勒住馬韁,在她身後輕聲開口。「我決定了,銀眼兒,我還要再見到你。」

    薇妮不敢開口,怕管不住自己的嗓子哽咽難言,只能搖搖頭。麥斯輕撫她的髮絲,慢慢地說:「不要擔心,可是我們一定會再見面。」

    一回到家,薇妮和麥斯就再也沒有談話的機會了。安娜和莉雅圍著薇妮問長問短,又堅持她一定要回房裡休息一下,甚至還請了大夫來看她。

    直到晚餐時候,薇妮才又看到麥斯。龍索又病了,所以沒有下來。麥斯在餐桌上沉默得出奇,用完餐後,他也只簡單地告訴她,亞哥明天會來接她,然後就走了,那一晚不曾再露過面。

    莉雅陪薇妮絮絮叨叨聊了一夜,終究依依不捨地告辭,各自回房去。薇妮回到房裡,默默跌坐在床沿,兩手蒙住了臉。她真希望早晨趕快來臨,她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她本來就不屬於這裡,她還要回去照顧母親,尋找父親。千斤重擔都在她的肩上,她怎麼還能有多餘的心思來煩惱一段根本尚未成形的感情呢?

    在黑暗中,她的手不經意地摸索到枕頭旁邊一樣柔軟的東西。她抬起頭來,發現竟是一朵玫瑰,還附了信箋,她哆哆嗦嗦地點亮油燈。心跳得很厲害,還沒抓開來看,她就知道一定是麥斯寫的。

    果然。信上寫道:

    銀眼兒,明天我不送你了,就先向你道別。如果昨夜和今日我有任何冒犯之處,請你原諒我。此心唯天可表,我絕對沒有任何存心冒犯你的意思。記住我答應你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尋找令尊的下落,你千萬不要再度涉險。不久之後,你就會得到我的消息。

    溫麥斯留

    薇妮把那枝紅玫瑰舉起來,深深聞了一下。慢慢地,一顆顆的淚珠滴落在嬌嫩的花瓣上。那一刻,如果有人問她為什麼而哭.她也答不上來。

    第五章

    薇妮和亞哥回到舊金山時已經薄暮,薇妮在木屋門口下馬車,送走走亞哥。她從眼角瞥見田家的窗簾輕輕晃動,曉得有人在困丁著她看,可是她並不在意房東到底在於什麼,聳聳肩,很快地走進木屋。

    門一開,莎梅就迎上來,食指一豎,示意她安靜下來。「你媽媽剛睡下,」她小聲說,滿臉笑容。「你的足踝怎麼了?」

    「完全好了,溫家的大夫好謹慎,就是有點囉蘇。」薇妮笑著擁住莎梅。「媽媽沒替我擔心吧?」

    「亞哥來通知我們以後,她就放心了。林大夫說溫家的人都很好,你一定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夜涼似水,莎梅扶著薇妮走到爐旁坐下,幫她端來晚餐。她們小聲交談,免得吵醒隔房的病人。

    「媽媽的情況怎樣,莎梅?我就擔心她。」

    「時好時壞,』「莎梅聳聳肩,哀傷地搖搖頭。「我擔心的倒不是你母親的病,問題是她缺乏求生的意志。亞哥告訴我們,說你沒有到達你父親的礦坑。」

    「沒有,不過我會再試,我答應了媽媽。」

    薇妮一直都沒有動食物,莎梅索性舀了一湯匙食物,舉到她嘴邊。「慢慢來,薇妮,我們現在有刻不容緩的問題。」

    「錢,」薇妮一語道破。「我們的錢快用完了。」

    「沒錯,為了買藥。」

    「媽媽知道我出了意外時,情況一定更糟。」

    「起初她很傷心,不過亞哥再三保證你沒有問題。而且就像我剛剛說的,林大夫也說溫家是加利福尼亞的世家,他告訴你媽媽,溫家一直是加利福尼亞歷史上最重要的家族之一。

    「他們是我碰過最仁慈且好客的人,他們讓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這些加利福尼亞人本來就以好客出名。據說第一批歐洲人跨海而來時,西班牙人竭誠歡迎他們。西班牙人早就不滿腐化的墨西哥政權。這是他們的國家,不過多數人都願意給美國人一個機會,希望他們能擁有更好的環境。」

    薇妮細細地咬了一口肉,嫣然一笑。「我看你的功課做得很好。我們才來沒幾天,你就把這裡的歷史都摸熟了。你真了不起。」

    莎梅不以為意地笑了。「是因為你,我才常常體會生有涯而知識無涯的道理。」她收拾起空盤子站起來。「醫生常常帶報紙來給你母親看,因為你不在,都是我念給她聽,多少也熟知了一些歷史。」

    薇妮疲倦地把頭靠在椅背上。「我不知道我們要怎麼辦才好,莎梅,我們快沒錢了。要不是媽媽在生病,我真想搬到礦坑去,繼續爸爸的工作。」

    莎梅拎起爐上的熱水壺,深思地看著火光在薇妮臉上跳躍。「我不想增添你的煩惱,可是又不能不讓你知道,情況恐怕更糟了。兩天前你母親碰倒了一瓶藥,我只好再買一瓶,這一來就把我們所有的錢都用完了。等我們吃完屋裡的食物,也沒有餘錢去買吃的。而且田先生今天才告訴我,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又得繳房租了。」

    薇妮覺得好像四面牆一齊擁向她。「媽媽不曉得這回事吧?」

    「不!我瞞著她。」

    薇妮攤開手掌,放在火上烤著,心中沉甸甸地彷彿承擔了全世界的重量。「我得去找工作,或許我可以去學校教書。」薇妮聽見莎梅倒水洗碟子的聲音。

    「這裡沒有小孩。別忘了這裡是淘金區,那些礦工不會帶著全家來,你要教誰呢?」

    「不然我就去當裁縫。」

    「住在舊金山的女人不是在沙龍工作,就是像田露珍那樣的女人。」

    薇妮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我會的只有跳舞,只怕舊金山沒有我用武之地。」

    莎梅把最後一個碟子丟進肥皂泡沫中。「我早就想到這一點了。我曾去過附近的水晶宮酒館,找他們老闆賈泰利。我說我可以當舞孃,他卻很客氣地告訴我,我的年紀太大了。」

    薇妮凝視跳躍的火舌,失望地想著她們的窘境。「我只好明天去找田牧師商量,也許他能答應等我找到工作再付房租。」

    「他自稱是上帝的使者,可是我不喜歡那個人。你要小心一點。

    薇妮也不喜歡他。回西爾好像寧可教人下地獄去,也不願教人對上帝的愛。她真怕去向他求情。「你還有多少錢,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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