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康絲坦斯·歐班揚
「我不懂這些事,我只是個傭人而已,我們夫人很快就會來看你。」
「亞哥怎麼樣了,你能告訴我嗎?」
「我也不曉得。」
薇妮知道再說下去,也只是浪費口舌,她必須等女主人來了再說。她突然想起那個救她的男人,她還記得他的黑眸好溫和,語音溫柔,懷抱溫暖。這兒是那個人的家嗎?如果是的話,他結婚了嗎?應該是的,那個女僕剛剛說到夫人。
不消多久,薇妮的謎團就解開了。她才吃完早餐,又有兩個女人進來看她。比較老的那一個無疑就是那個夫人,她的高貴完全寫在臉上和衣著上。她笑得很友善,卻多少有點戒備的神情。比較之下,另外那個年輕女孩的笑容就毫無保留了。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一襲白衣,顯得娉婷可喜。薇妮心裡琢磨,兩個女人都不像是那個黑眸男子的妻室,一個太老,一個又似乎太小了點。
女僕端走餐盤之後,那個年輕女孩怯生生地走過薇妮。「這兒是我爺爺的家,叫做『北方天堂』,我們都歡迎你留下來,我哥哥也和我及家母一樣,歡迎你到我們家來。」她說的是英語,顯然平常很少說,每個字都字斟句酌的。
「謝謝你們的好意。」薇妮答道,嫣然一笑。
女孩說她叫做溫莉雅,薇妮也報了姓名。就這麼幾句問答,兩人已成了朋友。然後薇妮轉向那位夫人,用西班牙話說:「您實在太仁慈了,夫人。」那個年紀大的女人吃了一驚,似乎沒想到薇妮會說西班牙話。「請問您能不能告訴我,我的嚮導亞哥現在怎樣了?」蔽妮繼續問道。「我很替他擔心。」
安娜夫人走近床邊。「亞哥沒事。他右腿受了點輕傷,沒什麼大礙。他說他會回去通知你的家人,你在這裡很好,讓她們不必擔心。」
「您能告訴我,我的傷勢如何嗎,夫人?我覺得足踝很痛。」
「大夫說你的足踝扭到了,還有其他瘀傷和擦傷,臉上和頸部則有灼傷。我兒子麥斯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還好沒有其他更重的傷。」
「是令郎救了我嗎?」
「沒錯,是麥斯。」
「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您一家的仁慈。我們素昧平生,你們卻都對我這麼好。」
「你是美國人嗎?」安娜岔開去問道。
「不!我是英國人。」
安娜的冷淡突然一掃而空,換上一副真誠的笑臉。「我對英國人一直很有好感。年輕時,我還去過英國,我有一個姑姑也嫁了英國人。」
「您的國家也是一個好地方,」薇妮說。「我才來不久,已經愛上它了。」
安娜注視她好一會兒。「我不曉得這還算不算是我的國家,麥斯說它應該是屬於美國人的。」
「您不喜歡美國人嗎?」薇妮一出口才警覺到不該問這種私人問題,可是太遲了。
「我對他們認識還不深,無從置評。家翁認為總有一天,西班牙人和美國人會融合為一。到那個時候,他們會繁衍出優秀的子孫,繁榮這塊土地。」安娜皺起眉頭。「我不相信這一點。他甚至堅持我們要說英語,可是我不說。我認為美國人會糟蹋這塊土地。」
「讓我們希望不會,夫人,誰糟蹋了這塊美好的土地都會是一個悲劇。」
那位尊貴的西班牙夫人又看了薇妮一眼,她不信任任何外國人。在薇妮看來,安娜好像又恢復了原先的冷淡。「我還有其他的事,先告辭了。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傭人好了」
「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上路?」薇妮問道。「我必須盡快動身。」
「最好等你的足踝完全好了再說,」安娜不容置否地說。「現在不治好你的傷,日後你後悔就來不及了。」
薇妮除了再道謝之外,還能說什麼呢?
溫莉雅等媽媽走遠了,才在床邊坐下來。「我從沒見過你那樣的銀藍色眼睛和金得發亮的頭髮,」她著迷地說。「如果你的臉沒有曬傷,一定更漂亮。」
薇妮又是一笑。「我奶奶常常告訴我,漂亮不能當飯吃。」
莉雅清鈴鈴地笑了起來。「我奶奶據說是個很仁慈的人,可是她認為一個女人照鏡子是傷風敗俗的事。她在的時候,家裡沒有一面鏡子。我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是一個很美的女人。」
「的確很奇怪,」薇妮同意道。「不過話說回來,也許真正的美女根本不需要鏡子。」
「談談你在英國的生活好嗎?」莉雅問道。「我真想走遍全世界,可是除了加利福尼亞之外,我哪裡也沒有去過。」
話匣子一打開,薇妮談的不只是英國的生活,而且也談到她走過的地方。莉雅則告訴她,在金礦還沒發現,美國人還沒來以前,這裡是什麼樣子。從莉雅口中,薇妮得知溫家在此地已有百年歷史,他們對此地的貢獻很大。
「我爺爺身體不好,現在是我哥哥在管理北方天堂』,」莉雅寥落地說。「麥斯是爺爺的繼承人。他從小就和崔伊蓓訂了親,他們不久就要結婚了。」
莉雅走後,薇妮試著回憶那個救她的人的長相。可是除了那對漆黑如墨的眼睛,溫存的語音之外,她實在沒有別的印象了。等見到他的時候,她一定要當面向他謝過救命之恩。
她又瞪著自己綁著繃帶的腳,滿心的無可奈何。等她痊癒之後,她非得再去礦坑不可。
要不是莉雅的陪伴,病床上的日子可真難打發。莉雅每天都來陪她,薇妮也每天都等著她來做伴。安大夫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他來替薇妮看過兩回傷勢,而且不准她下床,一再叮囑要等她的傷全好了才行。好不容易捱到第五天,他才說薇妮可以到外面透透氣了。
這一天,莉雅帶來她自己的一件袍子給薇妮替換。蔽妮坐在鏡前,把頭髮盤成髮髻,綰在頸背。她從鏡子看見莉雅面帶憂色,便轉過頭來。
「發生什麼事了嗎?」她問道。
「昨天我們有個家丁遭到一頭熊襲擊,傷得不輕。爺爺說那頭熊很兇猛,而且離農場太近了。我哥哥要領人去追捕那頭熊。
「那個人傷得多重?」
「麥斯說恐怕他會失去一條手臂。」莉雅突然展開笑臉。「算了!我們不談這些掃興的事,薇妮。我真希望你可以一輩子待在我們家,你已經變成我最要好的朋友了。」
薇妮聽了很感動。西班牙人的熱情是天生的,然而莉雅的話對她別具意義。「我也喜歡你,莉雅。我走了以後一定會很想念你。」
莉雅搖搖頭。「我們不要談你要離開的事了。」她走到薇妮身邊,拿出一支珠釵別在她的頭髮上。「我哥哥每天都問到你。因為他不好到你的房間來,他想請你今天去見他。大夫已經告訴過他,你今天可以起床了。」
薇妮聽了,不知怎地竟有點忐忑不安。這幾天她聽多了莉雅談她那個英雄哥哥,自然有點好奇。也許當面謝過他之後,她就會發現溫麥斯不過是個平常人罷了。
想是這麼想,薇妮還是仔細檢查了自己的儀容。莉雅的身材和她差不多,一襲淺藍長裙襯得她益發亭亭玉立,眼睛似乎更藍了點。臉上曬傷的紅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點淡金色,看起來反而柔和許多。她希望溫麥斯看見她時,會覺得她還過得去。
「來,」莉雅說,牽住她的手。「我們去找我哥哥。」
溫家的建築已有百年歷史,卻一點也不顯得陳舊。它的格局是純西班牙式的,只有花園中的花木扶疏顯出加利福尼亞的特色。薇妮隨著莉雅穿門過戶,深深地被這一片人間淨土吸引住。她想這座壯園叫做「北方天堂」倒是名副其實,她從沒見過這麼華麗深透的屋宇。
莉雅帶著她穿過鳥園,指給她看各種珍奇的鳥類。薇妮被它們色彩鮮艷的羽毛迷住了,幾乎忘記她們是要往哪裡去。
她正想間莉雅這些鳥兒的來處,抬起頭來,卻看見不遠的露台上,一個年輕男子端著酒杯正向她們這邊看過來。
四目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都震了一震。麥斯忘了手裡的酒杯,只管怔怔地看著那個分花拂柳而來的年輕女郎。他已經忘記她長的什麼樣子了。突如其來的一見,竟像是照眼的閃電一樣,亮得他睜不開眼。他只記得她有一頭美發和一雙美目,然而在這青天白日之下,她又有哪裡不美呢?
如果麥斯明擺著震驚的神色,薇妮的震撼卻是藏在心裡。她是來向一個救命恩人道謝,卻沒想到看見的是一個英姿颯爽的美男子。他的五官分明而高貴,深橄欖色的膚色更加深了他的魅力他看起來跟她的族人截然不同,他屬於另一個種族,更激烈、更鮮艷的一種。當他炯炯地看住她,從容自在地向她走過來時,渾身散發著一股自然的威儀,充分顯露了一個領袖人物的特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