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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安安喜歡你,爸爸。她不會說各種關於你的可怕的話。她說你是個好人,有副勇敢的肩膀。」

    「勇敢──噢,她是指勇敢的士兵。的確,我曾經當過兵,但並不勇敢,」他忍不住道。「她另外還說了些什麼?」

    「說你是個好父親,而且你非常愛我。你是嗎,爸爸?」

    契爾的胸口一窒,他將唇貼著邁斯的發,明白到他從不曾告訴過他。「我當然愛你,」他沙嗄地道。「非常、非常愛你。你是我的兒子,對我來說,你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

    「我也愛你,爸爸。」邁斯滿足地歎了口氣。在沉默了幾分鐘後,他道。「安安畫了一幅你的畫,要我記得你愛我。她將畫裝在框裡,放在我的床邊,好讓我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入睡前都會看到你。你想要看看嗎?」

    契爾只能點點頭。瓊安,她觸及了他生命的每個層面,他卻一直不知情。

    邁斯爬下他的膝蓋,跑出房間,忠心的「帕卡」追隨在後。

    契爾俯近瓊安,執起她的手,拇指摩挲著她纖細的骨架,手腕內側微藍的細緻肌膚。「妳為我的生命帶來了奇跡,」他低語。「妳喚回了我的兒子,賦予了我的生命意義,瓊安。求妳──求妳醒來,我好可以告訴妳許多事,以及感謝妳。請妳,瓊安,回到我們的身邊,好嗎?」

    溫蒂一手拿著水瓶,一手抱著替換的被單走進來。「很好,爵爺,繼續對她說話,鼓舞瓊安夫人和病魔對抗!」

    這些天來,契爾已經習慣僕人這種不夠恭敬的口吻。他懷疑是因為他的外表邋遢,不像個爵爺,比較像工人──但主要還是因為僕人太過敬愛和關心瓊安了。她們全心全意都在瓊安身上。瑪格找了她的妹妹代為照顧家人,好專心看顧瓊安和邁斯,圖比和比利頻頻詢問瓊安的近況,狄納森整天賴在育嬰室裡,連一向嚴肅、正經八百的安克利也不時找借口上樓,目的在探望瓊安。瓊安真的是贏得了僕人的衷心愛戴。

    「該為瓊安夫人擦拭身子了──由我來,還是你先?」溫蒂問,將水瓶放在床邊。

    「我先。」契爾伸出手,接過浸濕的法蘭絨布,掀起瓊安的睡衣袖子,機械地擦拭她的手臂,將法蘭絨布遞還給溫蒂,打濕後繼續擦拭瓊安的頭部、頸項和領口。

    溫蒂重新打濕布巾,讓他擦拭瓊安的小腿。一開始溫蒂和瑪格還曾經極力反對,認為不合禮法。

    「如果妳們以為我是想藉此吃她的豆腐,妳們根本是瘋了,」他大吼道。「我堅持要照顧她,而且妳們最好照我說的做。」她們最後也讓步了。

    「輪到我了。」溫蒂道,接過布巾。「您最好去盥洗、休息,爵爺。雪玲和我可以照顧瓊安夫人,不是嗎?」

    「是的,爵爺。」雪玲道。「狄納森將晚餐端上來了,他堅持你該好好用頓晚餐。邁斯少爺已經坐在餐桌旁,而且他有幅畫等著要給你看。」

    「謝謝妳。」契爾不情願地離開了床邊。他毫無食慾,但他知道自己必須維持體力,才能繼續看顧瓊安。他也知道瑪格和雪玲巴不得他趕快離開房間,她們才能徹底為瓊安擦拭全身,更換被單。她們就像一支娘子軍團,堅決保護瓊安的名節。

    畢竟,瓊安不是他的妻子,有些禮法分際還是得遵守。

    諷刺的是,莉蓮生前經常臥病在床,而他也樂得讓僕人全權接手照顧她的事宜。現在他一心想要看顧一個不是他妻子的女人,然而他的僕人卻同心協力將他拒在門外。

    「坐下來,爸爸,」邁斯指著桌邊的位子道。「這是安安的畫,她將你畫得很好。」

    契爾接過畫,隨即倒抽了口氣。

    他震驚的並不是瓊安將他畫得維妙維妙,而是她在畫中描繪出了「更多」的他──彷彿她透過心靈之眼,看到了他一直隱藏的內心,將之呈現在畫布上。老天,她究竟是怎麼辦到的?她如何能夠擁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彷彿他的秘密在她眼前無所遁形。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畫,以手覆額。瓊安──儘管她一再被世人誤解、指責,儘管多次失去所愛的人,她依舊勇於正視真相及描繪它,從不會畏懼於跨出「沉默」,或畫地自限……

    「爸爸,別擔心,安安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和『帕卡』都很有信心,」他滑下椅子,握住契爾的手。「你也必須有信心。安安總說我們必須相信神跡,只要認真相信,天使一定會聽到我們的祈求,並且應允。哪,你要嘗些我的雞蛋布丁嗎?很好吃哦,爸!」

    「謝謝你,小邁,」契爾道,眨回刺痛眼眶的淚水。「我想要些布丁。」

    第十二章

    瓊安在迷茫混沌的意識之海中飄浮,片段的影像如浮光掠影閃現。她看到在意大利的花園飄著大雪,坎莫站在花床旁邊對她微笑。瓊安,甜美的瓊安,回到我身邊來。

    但那不可能是坎莫。坎莫已經死了,留下她孤獨一個人。

    雪──漫天的大風雪。為什麼她感覺如此燥熱?就像她嫁給坎莫的那年夏天,柏薩諾熱得要命。老天,誰能給她一杯水?

    奇跡般地,一杯水被遞到她的唇邊。但她卻很難將水吞嚥下去,溢出大半到下顎。

    她的喉嚨乾燥如砂紙,牙齒一直在打顫。

    不如睡著吧!她彷彿又回到了大風雪裡。噢,只要睡著就好了,安詳、和平的睡眠……再也不要醒來……

    瓊安,瓊安,妳必須奮戰下去!不能放棄!

    她皺起眉頭。為什麼一直有個惱人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著?這樣她要怎樣睡著呢?她翻了個身,呻吟出聲。

    清涼的小手握住她的。「我在這裡,安安。」

    她輕歎了口氣。小邁──小邁就在她的身邊。

    「我愛妳,安安。我們全都愛妳,妳一定要回到我們身邊,妳真正屬於的地方。妳離開了許久,整整七天了──我每天都在算日子。」

    她笑了。回去她喜正屬於的地方?多好呀!如果有人為她指引路徑的話……

    模糊地,她聽到彷彿是契爾的祈禱聲,在黑暗中指引著她。「我們在天上的父,請求神賜給我們奇跡,讓她回到我們的身邊……」

    噢,她會回去的……一定!

    瓊安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房間裡殘燭煢煢,淡淡的月光透窗而入。好一晌,她似乎無法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她的眸子逐漸凝聚焦點,適應了黑暗。對了,她在衛克菲莊園,她的房間床上。

    她想要挪動身子,卻發現自己出奇虛弱,似乎連移動一根手指頭都有困難。她究竟是怎麼了?她試著回想,但只記得浸在熱水裡,之後瑪格送她上床,為她蓋上毛毯。對了,她遇上暴風雪,和契爾分開,迷了路。接著契爾抱她到馬廄裡,用身軀溫暖她,再抱她進屋。她記得契爾一臉的焦急和關心,以及在睡夢中聽到他焦急地呼喚著她……

    她似乎睡了許久許久。但為什麼她仍然全身酸痛乏力?而且她的睡衣都濕透了……

    她艱困地轉過頭,隨即驚訝地睜大眼睛。契爾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裡?他坐在床邊的安樂椅裡打著盹。即使在昏暗的燭光下,她仍可以看出他疲態畢露,似乎數天不曾睡過好覺。

    「契爾?」她低語,感覺聲音粗嘎得有若砂紙一般。

    他立刻睜開眼睛,坐直身軀。

    「瓊安?噢,謝天謝地,瓊安?」他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虔誠地親吻,彷彿它們是某種聖物。「瓊安。」他貼著她唇邊喃喃。

    她虛軟無力地微笑。「是的,那是我的名字沒錯。你為什麼表現得這麼奇怪?又為什麼看起來如此邋遢?我記得要你去洗澡的。」

    「那已經是上個星期的事了。」他撫著下顎的髭鬚。

    「上個星期?」她無法置信。不可能一個星期就這樣過去了,不可能的。「這怎麼可能?」她呆呆地問。

    「妳生病了,病得非常重。我──我們都很擔心。」

    瓊安舔著乾澀的唇。怪不得她會覺得糟透了。「我可以喝些水嗎?」

    「當然,」他立刻推開椅子,走到床邊茶几倒水。他坐在床緣,扶著她的背撐起來。「慢慢坐起來。」他道,將水杯送到她的唇邊,一手扶著她的頭。

    她慢慢喝著,甘涼的水潤滑了她乾澀的喉嚨。「謝謝你,」他扶她躺回去。「我感覺像個無助的嬰兒,我通常不會這麼虛弱。」

    他撫弄著她的發。「妳全身汗濕。妳一直在囈語、發高燒,終於今天燒退了。我衷心感謝上帝。」

    「噢,我是否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她不安地問,想像自己在病中吐露了對他的慾望。

    「多數時候,我們都無法分辨出妳在說什麼。妳說的大半是無意義的字句。我會召來娘子軍團進來照顧妳,順便更換床單──床單也一樣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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