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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她已經表明得夠清楚了,無論是每次他碰到她時,她的退縮,或是她最後借口頭痛、突兀的離席。她一直在逃離他。

    然而,他很確定昨夜他們之間已有了重大的改變。契爾很肯定這一點,由她緋紅的面頰,顯然她也感覺到了。他清楚地知道她也渴望他,問題在於,他不知道她對此的反應為何。而他很清楚存在兩人之間的龐大障礙:莉蓮。

    總是莉蓮!他厭惡地想著。

    突然,右前方的一騎人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將他自思緒中喚了回來。他瞇起眼睛,非常肯定在遠處快速奔馳的是他的愛馬「凱莉」,而且以騎者的身形和嫻熟的騎術、速度判斷,絕對不是小廝出來溜馬。

    契爾頓時怒火沸騰。如果那名偷馬賊以為可以竊走他的得獎馬匹,他就大錯特錯了。契爾在馬背上俯低身子,一抖韁繩,示意「維卡」全速奔馳。

    「維卡」放開四蹄,像風般疾馳而出。契爾抄快捷方式穿過樹林,躍過溝渠,截到了偷馬賊的前方。他猛拉韁繩,「維卡」人立而起,擋住了前頭路,同時契爾大聲喝令對方停下來。

    「凱莉」不愧是名駒,並未因此受驚,馬上的騎者亦然。他們迅速、平穩地停下來,但人馬都氣息粗重。

    「你該死地騎著我的馬匹做什麼?」他大吼,憤怒得想要打斷這名偷馬賊的全身骨頭。「誰唆使你的?」

    「我──我很抱歉。我──圖比說我可以每天騎牠出來溜溜。我又犯錯了?」

    契爾倒抽了口氣,終於看清楚對方。不,不可能的。「瓊安?」他無法置信地問。

    「是的,」她的臉色蒼白如紙。「不然還會有誰?你嚇壞我了。」

    「抱歉,」他短促地道。「我以為妳是偷馬賊。」

    「偷馬賊?」她無法置信地望著他。

    「是的,妳正騎著我最優秀,也最有價值的一匹馬。」

    他的視線往下到她腳上的騎馬靴,然後是她的長褲,她用斗篷半掩住的男性馬鞍,最後是她頭戴的天鵝絨小帽。「妳該死地為什麼穿著長褲?」他驚愕地問。「是誰教妳這樣騎馬的?」

    她怯怯地微笑。「我的父親教我騎馬,然後──在我某次落馬,裙子被馬燈勾到,差點跌斷頸子後,坎莫為我訂做了靴子和長褲。他同時也堅持我戴著小帽,考慮到我有多麼喜歡策馬躍過障礙物。」

    「妳為什麼跨騎?」契爾問,然後別開視線。「算了,就當作我沒有問。」

    她輕笑出聲。「很抱歉讓你虛驚一場。我不知道你會這麼早起來,不然我就會提到我有晨間騎馬的習慣。我習慣在邁斯醒來之前,讓『凱莉』運動一下。」

    他緩緩點頭,逐漸由震驚中平復下來,然而看著她懸在馬匹兩側,包裹在長褲下的腿卻令他心猿意馬,下體蠢蠢欲動。「『帕卡』呢?」他問,試著分散心思。「我以為牠會喜歡跟著運動一下。」

    「噢,牠還睡得很熟。牠和邁斯都不喜歡早起,我留下瑪格照顧他們──老天,」她以手掩唇。「我說漏嘴了。」

    「別告訴我『帕卡』不只進了屋子,而且晚上還睡在育嬰室裡、邁斯的床上?」他咄咄迫問。

    「噢,不算是他的床上,但很接近了。」她道,垂下了眼睛。

    契爾揮出馬鞭,以鞭梢托起她的下顎。「和我裝靦腆這一招沒有用。我許久前就明白妳謙卑的表現不過是想爭取我認同妳的觀點。」

    瓊安的眸光掠過他的,綻開笑容。「你根本不是你試圖裝出來的、充滿威脅性的侯爵,我已經知道你有顆綿羊的心。」

    「不要犯下將我比喻成綿羊的錯誤,」他收回馬鞭。「我是只披著羊皮的狼。」

    「噢,我的心恐懼得撲撲狂跳。」她俏皮地回答,眼波流轉。

    「這令我感覺好多了,挽救了我的男性尊嚴。我們騎馬到那邊山上的樹林吧。我回來後,一直想去看看是否下雪了。」

    她點點頭,等待他掉轉馬頭,和他並轡而行。他們騎出了約兩哩路,兩人都不覺得有必要開口,但又全然輕鬆自在。

    這令契爾驚訝不已。不久前,他還在肉體上渴望著這名女人,現在他卻感覺像是已經和她並轡十年了。

    那實在太可笑了,然而這份感覺再真實不過。

    契爾帶她到瓊安從不曾到過的一處山谷,它的美麗奪走了她的呼吸。地面鋪著層薄薄的霜霰。他們站在枝葉落盡的矮樹林裡,瞧著姿態各媚的樹枝朝天空伸展,彷彿在等待著春天的來臨,好綻放出它們最美麗的芳華。

    「櫻花樹。」契爾下馬,伸出手扶她下來。

    她搖搖頭,禮貌地微笑,自行下馬,害怕他的碰觸會令她在夜裡輾轉渴望……

    「我的祖父種的,」他繫好韁繩。「他說他想要有個可以讓他在春天時想起天堂的地方。到了春天,谷地將會開滿了白色的櫻花,花香濃郁醉人。」

    瓊安看著契爾佇立在櫻花林中,舊日的防衛盡卸,更形英姿煥發。她甩甩頭,走向一株櫻花樹,撫弄著它平滑的樹幹。「瞧,它們是如此閃亮潔白,彷彿你可以看穿蟄伏其中的生機,靜待春天來臨。它令我想起了少女晶瑩剔透的肌膚。」

    他來到她身後,近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氣息。她轉過身,背貼著樹幹,心跳加快。

    「透過藝術家的眼睛,它顯得格外美麗。我愈來愈覺得妳是個藝術家了,瓊安。妳在圖書室裡看的書是第一個線索──噢,妳給了我許多線索,但我直到現在才串連起來。妳看待事物的觀點,以及喜歡清靜獨處──這些都顯示出妳的藝術家特質。」

    她低下頭,雙頰微紅。「我不會稱自己為藝術家,只是個喜歡畫畫的人。」

    「妳都畫些什麼?水彩、素描?」

    「我知道淑女應該只能畫畫水彩或素描,但我也作畫,畫我所看到的──我『真正』看到的。」她拉下帽子,掛在一旁的樹枝上。

    「妳何必道歉?」他真摯地道。「妳應該感激擁有這份天賦──我就希望自己有,但我頂多只能畫出一些差勁透頂的素描。我唯一的天分只有欣賞,而我為此十分感激。」

    瓊安偷眼覷著他。「我畫得並不好,但我喜歡畫畫。是坎莫給了我機會認真學畫,為我找來好老師。我為此衷心感激他──還有其它事。」

    契爾握住她的雙手,藍眸熾熱地看著她。「瓊安,妳能夠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嗎?就在此時、此地。」

    她的血液似乎凍結了。現在是怎麼了?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但還是點了點頭,無法拒絕他。

    「妳為什麼嫁給他?為什麼嫁給一個比妳大上許多的人,某個已年逾半百的男人?」他放開了她的手。

    「因為他人很好,」她望著腳底的霜霰。「因為他瞭解我想要畫畫的心,他瞭解孤獨──他瞭解我。」

    她緩緩抬起視線,迎上契爾的。「許久以來,從沒有人像坎莫那樣關心我。」她喃喃,以手撫著喉嚨。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他在距離我的小屋不遠處有棟度假別墅。我抵達意大利後不久,透過友人介紹認識。我們很快就發現彼此的興趣相投,他提議協助我重建花園。在過程中,我們發現到彼此更多的共同點,開始發展出深刻、持久的友誼。」

    她的笑容溫柔,回想起往事。「每次他返回佛羅倫斯的家時,我都非常想念他,他也是。他開始找各種借口回到柏薩諾,最後他決定乾脆和我結婚,日子才有辦法正常過下去。」

    「妳對他的年齡沒有意見?」

    「我為什麼要呢?他帶給我快樂,我也帶給他快樂──我崇拜他。」

    「崇拜他?」契爾問,他的語音輕似煙霧。他的掌心貼著樹幹,距離她的頭側只有寸許。「妳不愛他?」

    「我當然愛他!我絕不會嫁給我不愛的男人!」

    「但愛有許多種,他的年紀大得足夠當妳的父親。妳對他的感覺是怎樣的──就像對父親一樣?」

    「他是我的丈夫,」她不自在地道。「我就是這樣愛他的。」

    「告訴我,瓊安,而且要告訴我實話──他對妳到底是怎樣的愛人?」

    她往後背貼著樹幹。「他很體貼,」她喃喃。「他一直都是個紳士。」

    契爾伸出手,指尖輕拂她的耳後,溫暖的皮手套令她的身軀竄過一陣戰慄。「紳士,多麼刺激。他是否先說『請』,最後再用手帕拭手,說聲『謝謝』──如果他能夠做完的話。」

    她甩開他的碰觸,別過頭。「我不是處女──如果那是你想要知道的。坎莫行得很,」她瞪著他。「但那不關你的事。」

    「原諒我,」他道,別開視線。「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著了什麼魔──我沒有權利問妳這麼私密的問題。我猜我只是想知道這是否是一樁真實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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