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凱薩琳·金斯利
「她是提起過,」他雙手交握。「這倒令我納悶妳為什麼會在這裡。妳的表妹早在一年前去世了,妳是突然覺得想在她的墓前致意?也或者某種遲來的良心苛責,促使妳不請自來地衝到衛克菲?」
瓊安憤怒地跳了起來,再也無法容忍了。他剛才詛咒過莉蓮,現在居然大言不慚地指控她沒有感情?
她雙手插腰立在桌前,俯視著他。「聽著,我一得知莉蓮的死訊就立刻趕回英國,唯一的目的是要確定邁斯得到最好的照顧──噢,你還記得他吧,你的小男孩?他今年五歲,黑髮,嚴重營養不良,不笑也不說話,整天由著你挑選的毒龍保母拉來拉去──」
「夠了!」契爾站起來,雙手按著桌面,憑借身高的優勢壓制著她。他的臉龐距離她的只有寸許,黑眸裡燃著熊熊怒火。「不准妳那樣談論邁斯,彷彿妳有權利似的──我是他的父親!我會決定他需要什麼,或不需要什麼,沒有人──更絕對不是妳──能夠對我頤指氣使!我說得夠明白了吧?」
瓊安冷冷地笑了。「非常明白,你已經決定了你的兒子不需要愛、不需要照顧,他會在軍事化的管理下成長茁壯,由一名比較適合在瘋人院裡管教無助病人的保母看顧。」她停頓了一下。「我希望你明白你寶貴的繼承人正變得愈來愈退縮,而且可能很快就會去那裡了!」
契爾突兀地坐下來。「妳怎麼敢說出這麼惡毒的話?」
「如果你肯花時間和他相處,你就會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瓊安反駁,直視著他。為了邁斯,她願意暫時拋開自己的怒氣,以及對他父親的憎惡。「你的兒子或許一度是個正常、快樂的小孩──至少根據我表妹的信,他是的──但現在他的問題可大了!」
「告訴我,伯爵夫人,妳一向都這麼戲劇化嗎?」
她倒抽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平靜。「我向你保證,我從沒有戲劇化的傾向。」
他嗤之以鼻。
他突兀地站了起來。「請恕我失陪,伯爵夫人,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震驚於他突然下達的逐客令,她好一晌後才站起來,轉身離開圖書室,竭力克制自己輕聲關上房門,而非用力甩上。
然而一走到走道上,她鎮靜的表象頓時化為烏有,挫折得想哭。她以手揉著額頭,不知道她還能夠怎麼做。對一個根本沒有心肝可言的男人,妳還能夠做或說些什麼?
為什麼在如此美麗的皮相下,竟會隱藏著如此醜陋的心呢?
第四章
聽到圖書室的門在甘瓊安的身後關上,契爾如釋重負地吐出口氣。
他必須運用上每一分自制力,隱藏和她對峙的數分鐘裡,內心洶湧憤怒的情感。他可無意在她離開後反而崩潰了。即使是現在,他依舊震撼不已。
坦白說,他很驚訝他能夠把持住自己,沒有在那個天殺的女人面前進一步出醜。天知道,第一眼看到她時,他真的以為她是莉蓮的鬼魂。有那麼可怕的一刻,他以為自己要昏倒了。在夜裡他已受夠了莉蓮的折磨,絕沒有想到會在清醒時看到她懸在半空中,甚至比生前更美麗。
他的身軀輕顫。或許她是個鬼魂還好,鬼魂會在天亮後離開,不會化身為不請自來的客人,以血肉之軀折磨他。難道莉蓮折磨得他還不夠嗎?為什麼上帝還殘忍地創造出另一個幾乎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送到他的屋簷下?
然而,兩名女子之間還是有著微妙的不同。在她下了木梯,來到光亮處後,他已克服了震驚,並立刻發現到比起喜愛生活在象牙塔裡的莉蓮,甘瓊安多了分溫柔沉靜、成熟女性的氣質……
然而她們也都同樣美麗,有著蜜色的秀髮、嫵媚動人的杏眸,和性感的紅唇……
他揉了揉緊繃的頸項。現在不是比較卡波利伯爵夫人和他故世的妻子容貌相似的時候,更重要的是他的兒子。邁斯真的如甘瓊安所暗示的思母成疾?
的確,偶爾莉蓮一時興起時,會回到衛克菲扮演慈母的角色,而且母愛氾濫到幾乎令邁斯窒息──但那都是在有別人在場時。
當然,有時在她和他鬧完脾氣後,她會衝到樓上的育嬰室,摟著邁斯哭泣。「我親愛的小男孩,這個世界上唯一愛我的人!」老天,他和邁斯都聽膩了!
但絕大多數時候,莉蓮都對邁斯不聞不問,寧可留在倫敦參與她熱愛的社交活動。
然而……他上一次返家時,邁斯確實變得不尋常的安靜。新的保母──她叫什麼名字?他揉著額頭。對了,羅太太。他在──八個月前僱用她的。她似乎是個頭腦清楚、重視紀律的女人,一點也不同於莉蓮生前堅持僱用的保母,只會一味寵溺邁斯,放任他惡作劇……
但莉蓮那個天殺的表姊為什麼說羅太太是個毒龍,比較適合在瘋人院裡管教病人?她甚至惡毒地暗示邁斯遲早也會進瘋人院!這太過可笑了。她真不愧和莉蓮是表姊妹,同樣喜歡誇大、戲劇化。契爾決定現在就到育嬰房去看邁斯,證明甘瓊安錯了。
「克裡維爵爺!老天,你嚇了我一跳,我沒有聽到你進來。」羅太太轉身看到他佇立在門口,連忙行了個禮。「我不知道你回到了莊園,爵爺。」
「我剛才抵達。」契爾道,全副注意力都在他的小兒子身上。邁斯坐在窗邊,注視著窗外,即使聽到了他的聲音仍沒有轉頭。
契爾皺起眉頭,清了清喉嚨。「最近可好,邁斯小子?想念你的父親嗎?」
邁斯轉過頭看他,眨了眨眼後,又轉身望向窗外。
「你是否乖乖的,聽保母的話?」他問,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反應。
什麼都沒有;邁斯依舊背對著他。噢,他一點也不喜歡這樣。或許甘瓊安的話並非無稽之談。他對上帝祈禱不是這樣,邁斯只是心情不好在使性子而已。
「告訴我,羅太太,」他示意羅太太跟著他走到隔壁房間。「我不在的期間,我的兒子表現得怎樣?」
「就像天使一樣,爵爺。他乖乖聽話,從不曾惹麻煩──一點也不同於最早的時候。噢,一開始他滿會哭鬧、使性子,但現在都結束了。小爵爺需要的是堅定的管教,讓他懂得規矩。」
「堅定的管教?怎麼說?」契爾淡淡地問。
「堅定得讓小男孩明白他們無法逃避行為的後果,不然他們會一再嘗試。正如我們討論過的,嚴格的時間表和規定,可以讓最不乖的孩子變成溫馴的羔羊,爵爺。」
「不打不成器──這就是妳的哲學吧?」契爾強掩關心道。
「正是如此,爵爺。」羅太太得意地微笑。「用棍杖打手心或背部都能立即收效。」
「是的,」契爾道,內心的憤怒愈甚。沒有人能夠杖笞他的孩子──任何人都不能。「我想我很瞭解了。告訴我,妳還用過哪些管教的方法?它們似乎很有效。」他問道,決心套出所有的細節。
「謝謝你的恭維,爵爺。」羅太太驕傲地微笑。「嗯,我想想……一開始小少爺常有半夜漫遊的習慣,但將孩子束縛在床上是極有效的解決方式──這可以阻止他們半夜起來胡鬧,教導他們睡覺時間就是睡覺時間,不容爭辯。」
「妳是說──妳將他綁在床上?」
「是的,爵爺。你瞧,這一來,他們很快學到不要在夜裡尿床。」她用力點點頭。「一開始小少爺也有這方面的問題,但睡在尿濕的被單上數夜,加上次日清晨打屁股的教訓,很快就根治了他這個問題。」
契爾的雙手在腰際緊握成拳,胃裡翻攪。他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五歲的孩子被用棍杖責打,夜裡綁在床上,睡在尿濕的被單上?老天,他真的想殺了這個女人!
「謝謝妳,」他的語氣冷若寒冰。「妳已經告訴了我我想知道的一切。」
「一點也不,爵爺。我得說,做父親的通常不會對學齡前的孩子有興趣,但我不像那些堅持雙親應該和孩子保持距離的保母。孩子偶爾見到父親會有好處。」
「是的,而如果我的孩子能夠永遠不再見到妳,將會對他更有好處。我要妳收拾行李,立刻離開我的屋子。別預期我會為妳寫推薦函,羅太太。」
羅太太怔怔地看著他,嘴巴張得大大的。「但,爵爺,你──我做了你所要求的一切!我將小少爺教養得循規蹈矩,絕對不會回嘴──」
「就我所知道的,他根本就不開口說話了,」契爾冷冷地截斷。「妳認為這算是正常的行為嗎?」
「是那個女人,對不對?她去向你胡說八道。相信我,爵爺,那些全都是謊言──伯爵夫人喜歡頤指氣使,但如果我事事依從她的要求,她絕對會慣懷了小少爺,毀了我辛苦的教導。爵爺,我一切都遵照你的指示。你說你不希望小少爺被慣壞,以及教會他紀律,而那正是我所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