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艾珈妮又楞住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有很多方法去發現自己想知道的事情。」薛登回答。
艾珈妮很想告訴他那不關他的事,但她又怕萬一他向伯母提起來,麻煩就大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聲說:「可否請……你……不要向愛蜜麗伯母說起這些事?她不會同意的,而且也會很生氣。」
「你在怕她!為什麼?」
「我父母親都死了,伯父把我帶到他……家,但是他們並不想要我。」
薛登把手放在欄杆上,眼望著茫茫大海。
「不被人需要不是很難堪嗎??他問。
「沒有愛心和善心的賑濟是一種侮辱。」
艾珈妮未加思索地說著事實,接著才覺得自己太魯莽了一些,有點擔憂地望著他。
「你該知道我從不願做傷害你的事情,」薛登說:「但你不是冒了太大的險嗎?」
艾珈妮想他指的是學中文。
「爸爸生前一直認為到一個地方能和當地人直接交談最重要,」她說:「在印度的時候,他總是用回教徒通用的語言或其他幾種方言和印度人交談,結果他們有了什麼麻煩總來找他,他也盡可能幫忙。」
「你想幫助中國人?」薛登問。
「我想知道和他們有關的事情,瞭解他們的思想和感覺。」
艾珈妮雖然這麼說著,仍覺自己太過魯莽,她不是親耳聽到薛登爵士和威德康比隊長談到那些殖民地人民時的輕蔑態度嗎?那麼,一定是這夜晚使她在心理上疏於防範。
她很快地想要掩飾一番。
「我……我是說去……去讀中文,」她說:「我不見得有機會和中國人……談話,除非有時候和……僕人談一談。」
薛登定定地望著她。「你不需要怕我。」他平靜地說。
「……沒有!」艾珈妮也力持鎮靜,但她知道事實上並非如此。她的確怕他,他和她以往遇到的男人都不大一樣,她告訴自己不喜歡他,雖然他曾帶給她一種奇異的感覺。
「請……請,」她吞吞吐吐地說,小臉上只看到一對大眼睛露出惶恐的神色:「請忘了我們以前談過的話,還有今晚在這裡和你說的,你知道我並沒有……想得很清楚。」
「如果你夠誠實的話,就該知道你說的都是實話,」薛登說:「而這事實是我很想聽的。」
「有時候要知道什麼才是真實的可說十分困難,」艾珈妮說:「可能是這件事,也可能是另一件事。」
「也許就像中國話說的:『你尋找一個世界後面的世界。』」他看到艾珈妮眼中帶著疑問,於是繼續說:「這句話的意思就是指著行為後面的動機,這在中國有文明的中國人就耳熟能詳了。」
「因此他們試著用繪畫來表現。」艾珈妮輕聲說。
「他們也雕刻、思考、感覺,並且生活,」薛登說,「中國人是一個很傑出的民族。」
艾珈妮非常吃驚地瞪著他。
「現在你這麼說;但是你以前說的……」
她是指以前偷聽到他和鹹德康比隊長的談話,記得隊長問他軍部有什麼想法的時候,第一次聽他談到「白人的特權」。
艾珈妮心想:自己實在太笨了!他的聲調中帶著嘲諷的意味,她卻不知道他是在諷刺自己。
如果她犯了一個錯誤的話……她帶著試探口吻說:「你說話的口氣就好像你……喜歡中國人似的。」
「我佩服他們,」薛登回答:「你知道中國人在用紙幣時,英國人在做什麼吧?」
停了一會兒他繼續說:「他們絕大多數都持有很高的原則,誠篤正直,又有很強的榮譽感。」
艾珈妮兩手緊握:「那些媽媽也說過,但我想……」
「我知道你想到了……奧斯蒙小組,」薛登笑著說:「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表明清楚了。」
「我很抱歉,」艾珈妮說:「那時候我太沒禮貌了。」
他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又說:「我太愚蠢了,那麼容易衝動、亂下斷語,不過我很討厭有些人對別國的人民存著一種……輕視的心理。」
「我同意你的看法。」薛登語氣平和。
「我只能為誤解你的話道教,而且我不應該偷聽你們的談話。」
「你去除了不少對我的敵意,奧斯蒙小姐,」薛登說:「但你身上還有不少沒有解答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那麼想呢?」艾珈妮驚奇地問。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的心中,也許他要問她關於父親死亡的情形。
他也在印度待過,有關軍團的一些蜚短流長往往會在軍人之間流傳,可能他也有所風聞而生懷疑。
她知道不能讓他問任何伯父不准她說的問題,伯父說過要她把這些秘密帶入墳墓,甚至伯父或伯母知道她說俄語都會大發雷霆。
星光之下,艾珈妮望著薛登的眼睛,他的眼睛仍像以往一樣帶著奇特難解的態度搜尋她,她突然覺得他的身影變得那麼巨大似乎要淹沒了她。
他離她那麼近,如果他再用手臂圍繞她、吻她,那會……
如果他那麼做的話,甚至只要他一碰到她,她就願意告訴他他想知道的事情,但又不能說……
從他說了那番話以後,她覺得一顆心在狂熱地跳著,而且他離她那麼近,也使她感到虛弱無力.現在,她似乎看出其中的危險性。
她知道他對她已有不少瞭解,他要探詢更多一定十分容易。
他的眼睛依然使她意亂情迷、無所逃遁,她傷佛覺得他向她伸出了手,雖然那不過是個幻象罷了。
她喃喃低語了一聲,像上次一樣,在他來不及阻止她以前,轉過身去,由他身邊跑開!
她的腳步聲兀自在甲板上響著,門在她身後砰然關上,只剩下薛登一個人在空蕩蕩的甲板上。
第四章
對薛登來說再沒有人像艾珈妮這麼善於逃避了。
他想和艾珈妮好好談一談,他想試著解開圍繞她的一團神秘,他感覺幾乎能看到她那黑眼中隱藏的秘密——雖然他還不能很接近她。
從最先她由他身邊跑開的那一刻,一直到他們在甲板上交談,接著,她似乎又消失了。
他曾經萍蹤四海,在船上經常有不少女人糾纏他,希望他陪伴在側,更希望被他擁在懷中,要逃都不容易逃得掉。
他也不免抱怨船還是太小了,無處可藏身,自己就像只被獵的狐狸一樣。
但,艾珈妮顯然發現要從他身邊逃開很容易。
由餐廳的僕役那裡得知她進餐的時間不定,要在餐桌上抓著機會和她談談都不可能,而且有時候她還差人把餐點送到艙房裡,根本不到餐廳來吃。
其實他不知道奧斯榮夫人交給艾珈妮很多針線活做,有意不讓艾珈妮到餐廳去,她希望薛登能把注意力放在薇兒妮特或黛西身上。時日推移,多少個悶熱潮濕、星斗滿天的夜晚過去了,船慢慢弟渡過紅海平靜的水面,來到了印度洋,薛登一夜復一夜地在甲板上徘徊,希望艾珈妮能夠再出現,到頭來卻總是無比的失望。他曾經希望,一旦船航行到平靜的海面上,那群孩子的父母們不再暈船時,艾珈妮就不需要再帶他們到二等艙的寫字間去玩了;他也常去寫字間看看,那裡卻只有些老人在玩兩組對打的牌戲,或是一位嘴唇繃得緊緊的老小姐在寫信。
終於,再航行四十八小時就可以到香港了,薛登再也按捺不住,勉強壓抑自己一貫的驕傲,寫了一張短箋給艾珈妮。
那真是夠短的,上面居然只有幾個字:「我必須見你!——薛登」
趁大家去午餐的時間,他把它塞進艾珈妮艙房的門縫中才去用餐,果然像平常一樣,她沒有出來用餐,而且他注意到她的空位已經移開了。
在他的生命之中,可說一直既是個獵者也是個被獵者。
他經常被一些自己並不感興趣的女人追逐,但對他有興趣追逐的對象而言,在情場上一直是無往不利。
現在,對艾珈妮這個他想追逐的、十分特殊的對象而言,他卻對自己懷疑起來。
雖然自己不肯承認,他卻在熱切地等待著,盼望著艾珈妮的回音。
午餐回來,仍然毫無動靜,夜晚來到,他又到甲板上散步,等了很長一段時間,依然不見艾珈妮倩影,他懷著失望的心情回到自己艙房,打開門,赫然在地上發現了一張小小的紙條,上面只有一個字:「不!」凝視著它,許久、許久……他的嘴唇縮緊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敗得這麼慘!
在印度的他曾追捕到俄國的間諜,也曾克服過無以數計的危險,九死一生的旅途中還包括越過冰雪覆蓋的阿富汗山巔,沒想到現在卻被一個他感興趣的小女孩擊敗!
「隨它去吧!」他告訴自己。
船愈來愈接近香港,他感到一旦艾珈妮跟著住進軍部分配的將軍官邱以後,奧斯蒙夫人更成了他接近她的一道多刺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