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奧文斯頓夫人沒回答,等了一會兒伯蒂拉問:
「您最近是在什麼時候……收到阿加莎姑姑的信的?」
「你怎麼能要求我記住我接到的每一封信呢?」奧文斯頓夫人氣沖沖地回答。「阿加莎總是寫信向你父親祝賀聖誕節的。」
「可是爸爸去世……已經三年了。」
奧文斯頓夫人望著女兒焦慮的面容和苦惱的眼睛,她的表情變得更加冷酷起來。
「你別再給我添麻煩了!」她惡狠狠地說。
「可是……媽媽……」
「我不打算聽任何辯白的話,」奧文斯頓夫人厲聲申斥。「既然你的瑪格麗特姑媽死了,你就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了。」
她停頓一下,又補克說:
「能有機會去見識世面,大多數姑娘是會覺得非常幸運的。你會發現那是非常有趣的事,人家常對我說旅行能開闊思路。」
「我要永遠……留在……沙撈越了?媽媽。」
「當然沒有足夠的錢給你做回來的旅費,」奧文斯頓夫人回答。「這麼遠的路程要送你去,得花很多錢,我想你會要些衣服,可是不能太多。那裡除了許多土著,沒人會來看你,所以你也不必穿得那麼時髦。」
伯蒂拉的十指緊緊地交纏在一起。
「求求您,媽媽,我希望別……去和阿加莎姑姑住。我記得……我還是一個小姑娘時就怕她,爸爸總說她是一個宗教狂。」
「你的爸爸講過很多傻話,對於這些話你應當放明白一些,不要予以重視,」奧文斯頓夫人反駁說。「伯蒂拉,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你一定要去姑姑那裡,我不要你在這兒。」
「我爸爸的親戚里面,總會有人願意……收留我的吧?」伯蒂拉絕望地建議道。
「可以接受你的人都住在倫敦,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不要你在這裡,」奧文斯頓夫人說。「你牢牢地記住,伯蒂拉,我不希望有一個成年女兒來妨礙我。」
她一面說一面把臉轉向施妝台上的鏡子,其中可以看到她自己的映像。
她對晨衣上的粉紅色襯托出來的黑頭髮、白皮膚表示心滿意足。接著她說:
「你已經大了,該明白,我希望有一天要重新結婚的;可是,伯蒂拉,一個男人要是發現對方還要把前一次婚姻留下的孩子作為負擔強加於他,那麼,沒有比這件事更容易把他嚇跑的了。」
「我能……理解這個,媽媽,」伯蒂拉回答,「可是請您不要把我……從英格蘭弄走。我到鄉下去不行嗎?沒人會知道我在那裡,而且老僕人能照顧我。」
「那樣也一點兒都不方便,」奧文斯頓夫人回答。「我今夏打算開放奧文斯領莊園。人們都在鄉間舉行週末宴會,那裡我還有幾個朋友想招待一下。」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又說:
「也就是說,如果我負擔得起。」
「我能不能不到……其他……地方去?媽媽。我不會……花費您……很多錢的。」
「回答是不行,伯蒂拉,而且我不打算來討論這件事,」奧文斯頓夫人堅定地說。「我已經多方設法張羅到足夠的錢送你到沙撈越去,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那就是你要居留的地方!」
「可是……媽媽……」
「走開,讓我安靜會兒!」奧文斯頓夫人大聲說。「你最好開始收拾你的東西。我會安排陶金斯今天下午陪你一起去商店買東西的,因為我想你沒有夏天的衣服。沙撈越的氣候一定非常炎熱,可是你別買任何價錢貴的東西。」
她一面說一面搖著床旁邊桌子上豎放的鈴。
房門幾乎立刻開了,夫人的女僕,一個瘦削臉、年齡較大的女人走進房間。
「她是伯蒂拉小姐,陶金斯,」奧文斯頓夫人說。「她回來時弄錯了日子,這也是意料得到的事。但至少可以給你兩個下午備齊她所需要的一切東西。」
「我會盡力而為的,夫人,」陶金斯回答;「不過正如您我都知道的,在這個季節,店裡是買不到夏季服裝的。」
「你盡力去辦,別多花錢。」
奧文斯頓夫人的語氣很堅決,當她重新拿起信件時,伯蒂拉知道這是在打發她走呢。
她走出母親的房間,來到自己以前曾佔有的小臥室,它就在這層樓上,但是她發現裡面已經擺滿了裝著她母親的衣服的許多大衣櫃。
她費了點周折才弄明白:原來要她睡頂層那個房間,緊接著女僕們的臥室。
但這也不會比剛才和母親的談話更使她沮喪了,因為她對自己說,這是她可以預料到的待遇。
她從來就知道母親不愛她,在某種程度上母親似乎對她存在的本身就恨恨不已。
她寂寞淒涼地坐在床上,對自己說;她應該預料得到會被遣送到一個蠻荒的地方去。
人們也許會以為伯蒂拉缺乏才智,其實並非如此,她已經認識到,自從她父親去世,她除了是一個累贅外不會是別的了。
以前每逢假日,她總是在巴斯和姑媽一起度過的,她在學校時母親從來不給她去信。
母親從來不供給她衣服,除非女校長用十分堅決的措詞寫信說,她需要幾件學校制服,還要買新書和學習用品。
伯蒂拉想,如今母親再也找不到一個能比沙撈越更遠的地方可以有效地處置她了。
她記得阿加莎姑姑是一個難對付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女人,父親從來也不喜歡她,瑪格麗特姑媽小時候和她在一起也讓這位大姐姐嚇壞了。
瑪格麗特姑媽有一次曾告訴伯蒂拉,她年輕時曾有過結婚的機會,可是被阿加莎橫加阻攔。
「她認為我太輕浮,伯蒂拉,」她輕輕地一笑說。「阿加莎鄙視人間幸福和世俗思想,她總是祈禱,當我要去跳舞時她總對我大發雷霆。」
伯蒂拉感到自己在發抖。
她和姑姑在一起會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呢?
她知道一旦自己到達沙撈越,就什麼退路都沒有了!
第二章
「再找也沒有用,陶金斯,」伯蒂拉說。她們從第五家店舖裡出來。她們進去本來打算購買合適的女服。
「我明明對夫人說過,在這個季節你要的東西是一件也買不到的,」陶金斯的話很尖銳。
伯蒂拉知道陶金斯走累了,結果是,每當她們找不到伯蒂拉需要的東西,陶金斯對女售貨員的態度就越加暴躁起來。
這不是在大商店裡工作的姑娘們的過錯,她們經常拿不到整工資,而且一年中就數這個時候買東西的顧客最多,她們的工作總是過度勞累。
她們已盡了最大努力,可是在十二月的倫敦根本不可能找到適合熱帶地區穿的薄長外衣。
再說,伯蒂拉身材纖細,商店裡的大部分女長衣她也穿不了。這些女長衣是為身材高大的女人設計的,用上裙撐顯得優雅端莊。
「我們只有一個辦法,陶金斯,」當她們沿著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走時,伯蒂拉用柔和的聲音說,「那就是買衣料,我可以在旅途中自己來做。」
她歎息一聲並補充說:
「—路上時間倒有的是。」
在她母親告訴她要她去沙撈越以後,她躺在床上徹夜未眠,想到自己怎麼也應付不了旅途中可能遇到的事,心中感到絕望。
她曾和父親一起出過一次國,還曾和他一起到蘇格蘭去旅行,但她從未考慮過在一次橫跨半個世界的旅行中應當如何照料自己。
她想,在通常情況下,只要不是一個人而是和某個她所熱愛的人——譬如她父親——在一起旅行,那倒是一次激動人心的冒險經歷。
但她知道,這次在海上長期漂流的結果將是找到阿加莎姑姑,這就像進入一場明知自己再也不會醒來的夢境。
她今後的餘生唯有與阿加莎姑姑作伴,自己還要假裝希望成為一名傳教士,這樣的日子實在沒法過,她越是往這方面想,就越是感到自己還不如潛逃,躲到她母親永遠也不可能找到的哪一個地方去。
可是她知道這個設想是沒有希望的,一則她沒有錢,二則她還沒有養活自己的本領。
她望著伺候她的商店女營業員,心想,她們中許多人看上去身子單薄,營養不良,眼睛下面有皺紋,而且面色極壞。
她能斷定這是她們過著有害於健康的生活的結果,原因在於——她曾聽到過,並在報紙上讀到過——她們的工資非常低。
由於伯蒂拉的父親對時事很感興趣,她在學校裡總是力圖注意父親以前感興趣的題目以及全世界發生的重大事件。
這樣,她就和大多數同班同學迥然不同,那些同學只對一件事感興趣:想結婚。
一旦她們離校在望並將踏進社會時,她們之間談話的全部內容不外乎:男人、怎樣吸引男人。
她們相互會又說又笑達幾個小時,談論在假期裡發生的一些插曲或是關於她們排成縱隊以端莊的姿態步出學校時所看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