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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頁 文 / 安琦

    「你……來了,我……」偎在他胸前的她,若非一口氣撐著,已有立即昏去的可能。

    「一百道完成了,想功成身退沒那麼簡單,我帶妳去見見妳的客人。」

    她的客人?於陽來不及思考,人就被帶到門邊。「等……等一下……」手指向灶房角落。

    是灶君及《灶王書》。再回眼看著於陽,翟天虹露出溫暖的笑意。「是妳的客人,也是牠的客人,一起去。」

    只是來到翟府後門,看見的卻是一群衣不廠體的乞丐,他們有些仍窩在宴桌邊,有些則縮到牆角,但個個手中無不抱著盤碟、抱著碗,有的一隻,有的則滿懷。

    行為略為正常的,可能就剩那坐在最邊桌的一名青年和一名紫衣少女。

    「各位大哥、大叔、大伯們,這是第一百道,也是最後一道的福神笑。」將拼成一大花盤的香品擱桌,老廚娘朝著那三天三夜不停嘴的客人們嚷了。

    可怪的是,她嚷雖嚷了,那一群數十人的客人卻沒一個動的。莫非是全吃撐了不成?還是她的聲音太小!

    「咳……」她清清嗓,又準備嚷嚷。

    「福神?」聽她喊完,首先一拐一拐走到桌邊的,是個體態壯碩圓滾的乞丐。

    「你……你還需要吃嗎﹖」天,哪來這麼胖的乞丐,他肚間的油脂可能不比這一頭豬少。

    「我……吃!」不坐椅,僅抄碗及筷,他探出的手是顫抖的。而將那滑溜香透的豬頭皮夾進碗裡再進嘴裡,他僅含著未嚥下,兩道淚便這麼自下弦月形的眼中,滑自他肥厚的腮邊。

    「你……怎麼了?」

    「嗚嗚……」不答反哭,那模樣嚇壞問話的廚娘,而在嗚咽聲之中,他亦同時將那豬頭皮慢慢吃完,跟著說了:「我就知道,這豬兒不賤,他是福神,是福氣!」

    「誰跟你說豬賤了?」

    「唉,妳有所不知,他是睹物思故,吃了這麼好吃的豬皮肉,更是悲從中來,感動呀。」一名老丐頭走了出來,他拿箸敲碗就這麼數了起來。「欸,這小哥原本住山西,養得豬仔好得意,誰知前年出瘟疫,全圈豬仔淨歸西。豬死人窮囊來洗,幸好有點棺材底,誰知買豬錢湊齊,豬商狠心卻來欺。身無長物本就急,連人帶錢竟全拐。這下作了賤奴矣,粗活粗事還得宜,哪知瘟疫又來臨,豬商竟贓下毒去!天下就是這怪奇,沒飯吃了還買毒液?不過衰了不打緊兒,那冤情沒到衙門裡,人已打得慘兮兮。幸虧老天還有眼,小老兒剛好到哪裡,知道人善被人欺,救得胖子我功德齊,只是胖子當乞丐,說了人人當懷疑,直說是豬賤害慘伊呀,害慘伊!」

    「唉……」這往事說得現場人心酸,只是有個疑問。「嗯,可是這小哥既是行乞,怎生……怎生這——麼壯碩?」

    「哈,福神樣兒乞丐命,想肥只要一吸氣。」老丐頭一句玩笑話惹得所有人開了心。「哪,其實不止他,還有其它人,我說給妳聽。這妳瞧人人抱大碗,其實都是心有感,那瞎子吃了燉雞蛋,想起他娘進尼庵;這瘸子滿口香稻飯,也想起他爹勤農忙;雙喜臨門兩色卷,啞巴吞了淚汪汪,」問啥事這感傷?直說妻兒另拜堂。話兒說到這為止,有個問題還掛肚腸,翟府出齊灶王宴,他來吃菜我喝湯,想來老爺壞心腸,怎會腦兒突靈光?再問誰人辦大場,等人回復我脖子長呀,脖子長!這位大嬸,妳是翟府的人,應該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吧?!」數十名乞丐全將目光向她。

    「這……」她們一群婦人家都是被叫來幫忙的,為什麼要辦這場原本要請貴客的食宴,她也不曉得了。

    「是灶君……」一旁,於陽答道,被翟天虹半擁而立的她,手裡抱著灶君牌位及書卷,模樣就像快厥過去了。

    「欸?小姑娘的意思,是說這場灶王宴是謝神用的?」看著那面帶病色的人。

    「不是謝神,是灶君感念各位大哥將食物給了其它人,寧願由自己餓肚子來行乞,所以特地向大地求來一場,回饋給諸位的。」翟天虹接說。

    「回鍰﹖」這答案雖怪,但卻妙得人人服口。「小兄弟說的,既然是老天給的,那麼我們就該謝天是吧?」

    「對……對,要謝天!感謝她讓我們吃了這一頓絕無僅有的美食,就算明天就死掉,我都沒有怨言了!」胖乞丐首先跪下,對著天直拜。而見狀,所有吃過這頓三天三夜守宴的人,也都一一拜倒。

    然而,那頭拜得熱和,這頭扶著於陽的翟天虹,卻擰著了心。「於陽?」看來她已不支。

    「謝謝你……」果真,於陽笑著說罷,便攤軟兩隻臂膀,昏了過去。翟天虹一急,只記桿抱起她往宅子裡去,而遺忘了那掉在地板上的灶君牌位和書卷。

    忽地,一陣挾著小雨的夜風襲來,捲走了較輕的書卷,留下較重的牌位。

    而也僅一會兒,那牌位前出現了一道嬌小的紫色身影,她拾起了牌位,隨即緊追著那被風捲走的書卷,一路進了條昏暗的小巷。

    第十章

    「於月。」

    「爺,要說幾遍你才曉得我不是於月?每次都要糾正你,好累的呀!咳咳……」爐底的火一直生不起來,冒出的煙熏得她眼淚直流。

    「嗯,是於陽。這回我記得了。」

    「咦?!」回過頭,看著那站在灶房門口的老人,確定她沒聽錯。

    「怎麼了?」

    「爺,你今天心情很好嗎?」爺是不是在笑呀?因為老人背著光,所以表情她看不真切。

    「對,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因為我從沒見你笑過。」轉過頭,想將一塊柴塞進爐裡,可卻被木柴的碎片刺進了掌心,害她痛呼一聲。

    「於陽,妳過來。」

    「啊?爺要做什麼?我……我會趕快把火生起來的。」猛地轉過頭看著老人,很緊張,怕又是一頓打。

    主動走近,無奈道:「於陽,爺是不是對妳太凶了?」

    「凶?不……」本想否認,可是難得爺主動提起,她順勢說了:「爺是很凶啊!」

    聽了,也笑了,老人蹲下。「手給我。」

    「呃……爺,你別訓我,我真的只要再一下,就把火生起來了。」當真探手又要去添柴,這才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居然變小了。「啊?我的……我的手怎麼……」

    驀地,一雙大而溫暖的手,包裹住她因訝異而正著反著的小手,那讓她在瞬時間安靜了下來。「刺到哪兒了?」老人問。

    「這……這裡。」原來爺是要幫她挑刺。她睜大一雙眼,看著那張好近好皺好老的臉,一顆心暖和著。爺……第一次這麼近瞧她,他甚至連一回都沒碰過她,當然那根細竹除外。

    一邊挑著她掌心的刺,一邊問:「於陽,爺一直對妳這麼凶,妳……會怪爺嗎?」

    會怪爺嗎﹖老實說……「會!」

    「哪,刺挑出來了,這下不會痛了。」聞言,並不驚訝,靜了一會兒,只是低頭笑著。

    「會!」因為老人僅是笑,於陽怕他沒聽見,她又吼了一次。

    「還有,於陽,生火的時候不能一直塞木材,妳拿出來一些,讓氣進去,火才會燒得旺,曉得嗎?」

    還是笑?十幾年來的笑容,爺全在今天給了,可是她卻不喜歡。「會、會、會!我討厭爺!討……」話不及吼完,人已被老人抱個滿懷,她整個身體就像嵌進他身體般,好暖好暖……

    「爺……」那暖意哄得她直想睡,她不自主彎起兩臂,想回抱住那正疼著自己的人,可小掌一握一鬆之間,竟是無物。她愕然地看著老人,且在同時發現他臉上的皺紋,竟消失了一些。

    對她笑了笑,老人站起,俯看著小小的她,良久,幽幽道:「於陽,這回爺真要走了。」

    「爺要走﹖爺要走去哪裡?」是不是因為她說會怪他、討厭他,所以要走?

    「去一個我該去的地方。」回首望著屋外,那裡有個人正等著地。

    也瞧見了外頭那個人影,於陽站起,再度發現自己的個頭兒居然只比爐灶高一點。

    「是誰?那是誰?是她要帶你走嗎?」眼睛適應了屋外的光線,她瞧清楚了那個人,且驚訝自己居然識得。

    「不是她帶我走,是老天爺。老天欠我一個願,今日她還我一個願,願足了,我當然要走。只是我萬萬沒想到,尋了數百年,幫我圓了這個願的會是一個女娃兒。呵,這回輪我欠妳了,但我又該怎麼還妳?幫妳找回妳最需要的東西,好不好?」

    「什麼願呀願的?爺,您說什麼我全聽不懂!我只曉得您不能走,現在的我連生火都不會哪!」不管這次抓不抓得住他,都得抓!提步,欲撲向老人,可腳卻似定了根,動也不動。

    「娃兒,現在的我沒什麼再能教妳了,勤快一雙粗蘭手,滿得己身破皮畫,從今開始,妳造的,就是自己的,爺此去雲淡風清,妳也無須再掛念了,聽見沒?」話聲出,人已飄至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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