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安琦
「爺!別走!」眨眨眼,淚水竟是奪眶而出。
然恍惚之間,她似乎將爺看成另一人,是個陌生人,陌生的年輕男人。可不管是老人還是陌生的年輕男人,她清楚,那是爺!是大火救她脫困的爺,是數十年不斷教她手藝的爺,是看她從小娃兒長成大姑娘的爺呀!
「爺!別丟下我,嗚……我……我不怪你,剛剛是胡說的,全是胡說的!我只是不喜歡一個人,我只是希望手痛的時候,爺能替我呵疼;學不會的時候,爺摸摸我的頭,我不故意說怪你,爺回來!爺回來——」淚水沾了滿臉,從眼睛留下臉頰直滴到胸前。可儘管她狂哭狂號,那人影終究還是消失無影。「嗚……爺……」
「於陽,好了就走了,別讓人發現了。」
「嘖?」這聲音?放下抹著眼淚的手,她看見灶房門口站了個人,她正轉過頭來看著自己。而才眨眼,她就被她牽著往屋外走,走走走,直到走至一處長廊口,她拉她躲到一株盆樹後。
好怪好怪,為什麼眼前這一切,她會這麼熟悉?而且於月是小孩,她也還是小孩?
「我一個人去比較不會被人發現,妳在這裡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來,肚子餓,啃窩窩。」於月伸出小指,邀她玩她倆才知道的遊戲。
下意識,也伸出手與她小指對小指、拇指對拇指,嘴裡喃喃有詞。
「嗯,包袱妳拿著,等我回來。」笑著,且放了勾著的手,於月快步離去。而於陽……
「別走……」
莫名,她嘴裡囈出一句,再抬頭,瞧見那於月就要沒進黑暗裡。是呀!別走!這一分離,雙生子就落單了。她不要沒了爺又沒於月﹗她不要一個人!
「於月,別走!我們永遠不分離,不分離——」
這回腳不再似生根,她努力奔呀奔,瞧進前頭的人影,就猛力一撲,抱住了她的腰身。
天,怎麼會有這麼不安分的病人?幾天來不知道要抱他幾次,就算男人的腰桿粗,也禁不起這樣的「熊抱」呀。翟天虹手裡端著藥湯,眼睛卻直望著那前一刻還躺平,下一刻竟飛撲上來的人。她臉朝下對著他的下腹間,依然故我地繼續發出「拱……拱……」的鼾聲。
「於陽?」
「嗯。」吸著口水,踏踏那溫暖,稍許,才悠悠轉醒。可她雖然睜開眼,眼前卻還是一片黑暗。於是她緊抱著那溫暖,又準備繼續睡。
「喝藥了。」
喝藥?霍地爬起,看著那端著藥碗的人,有點恍惚,她敲敲昏沉沉的頭,再看。
「不是作夢,雖然大夫說醒過來就沒事,但藥還得繼續喝到完全好為止。」
瞪住翟天虹遞到她嘴邊的那匙藥,雖是迷惑,但仍一口吸完。「咳……苦的。」
「藥當然是苦的。」莫非燒壞腦袋?放下碗,摸上她的額。好好的,她昏睡三天的第一晚就不熱的。
嚥下喉間苦味,抓下他的手,猛力撲前一擁,兩臂縮緊又縮緊。
「於陽?妳的力氣很大,這樣我不死也半條命。」這下他確定她的病好了。
陡地放開,兩眼竟已濕潤。「幸好你是真的。」她知道這樣很呆,但是夢裡爺和於月都走了,現在對她重要的人就只剩他了!是夢也罷,是真實也罷,她不再放過任何一個!找回來,她要找回來!
「於陽!」
在翟天虹的訝異聲中,那於陽竟以極快的速度穿上鞋直奔屋外。到廊上,她雖不清方向,但見路就沖,見彎就轉,看著許多人影從眼前過,可卻不見她所熟悉的人。
「大叔,您見到個老人嗎?駝背、花發,大概有七十多歲,他走路不快!」
問著來人,來人答無,她又繼續跑。
「大娘,您看到個老人嗎?七十多歲,頭髮花白,駝背,走路不快!」
再問來人,答案竟是如出一轍,最多加了一句:「很多老人都長這樣呀,姑娘。」
是呀,很多老人是都長這樣,可爺對她來說,卻是特別的。該死的於陽,偏偏妳又沒讀過書,連形容個人都不會!駝背、發花、走路不快,就只會這麼問嗎?
「啊!對,他叫於三泰,不是這府裡的人,您看到他了嗎?告訴我!」真笨,早該這麼問。
可那人卻還是搖頭說無,最多好心再加一句:「不如妳去問徐管事,這府裡上下的人,他都記得;如果不是府裡人,也要經過他那關。」
「喔,謝謝!」揮汗如雨,又繼續跑。徐管事,找徐管事!可是……「大娘!」等她記得回頭問,那大娘已不見人影。笨蛋呀!沒問怎麼知道徐管事在哪?
腳不停,她又繼續跑,且逢人就問:「請問徐管事在哪兒﹖」
問了很多人都沒人知道。終於問到了個小丫鬟責,她答了:「徐管事在二少爺房裡,我剛從那裡出來。」
「喔,謝謝。」本想繼續跑,可她忽然一嚷。「啊」
「什……什麼事?」那小姑娘被她還略帶沙啞的大嗓門嚇得魂不附體。
「對……對不起,我只是想問二少爺的房間在哪裡?」這宅子太大了,幸好沒忘了問。
「就在……」
丫鬟話沒說完,於陽就已兩腳騰空。原來是隨後追來的翟天虹,將她抱起。
「天慶養病需要安靜,廂房設在宅子的最裡面,告訴妳也不見得找得到。」他腳下如飛。
楞了楞。「可是我有腿。」
「我知道,可是妳病剛好。」
聞言,於陽望住翟天虹,目光不再移去。想起第一次讓他抱著,應該是那一回為了抓雞從屋頂上摔下來的時候,那一次,他是因為想知道燉肉的人是誰,所以才救她;而第二次,則是為了不想讓食物踏蹋了;第三次,是在竹林裡,那一次,是因為被人追殺,所以他才抱著她逃命。雖然那幾回他心裡是不是擔心著她,她不確定,但至少這一次,她清楚了。
不覺一陣感動,平日魯而無文的她,此刻也要為這樣的他,心折。
「到了。」到了翟天慶房前,翟天虹放下她,她便急著敲上門,巧的是,那老管事正好開門走出。「徐爹,於陽問你找人。」
「找人?誰?」
「是我爺﹗於三泰,七十多歲,蘇州人,花頭髮,駝背,走路不快。」於陽急。
「於三泰?這……什麼人,我沒印象。」只是想了好一會兒,搖頭道。
「沒印象,怎麼會?剛剛小姑娘說只要是在這府裡進出過的人,每個您都識得的。」
「是沒錯,但是於三泰這人……」想了老半天就是沒印象,老管事素來無紊的頭腦也給弄糊塗了。「姑娘確定他進來過?」
「對!我確定!我到這府裡沒幾天他也就來了,還有我在灶房裡的那三天,除了第一天找他不著,其餘兩天他都在!我做菜,他坐在一旁監督,而且還一步都沒離開過,那些大娘、嬤嬤們應該也都瞧見了。」
「這?」瞧她言之鑿鑿,老管家就快想破頭,只是這時一旁的翟天虹卻困惑了。
她的爺,三天有兩天都陪在灶房裡?如果是,那為何一直持在灶房裡的他沒瞧見?除了她打盹時喊的那一聲爺……
「於陽,妳沒記錯?」
「沒,他真的真的在這裡!我不會騙人,你去過灶房,應該有瞧見吧?」
有瞧見嗎?不,他沒瞧見,而且自始至終,他都未曾見過於三泰這個人,連在蘇州耆長府上那一回,也是。
「你別跟我說沒看到!」翟天虹困惑的表情,讓她更是急。這個樣兒,好像只有她知道爺、看到爺,其它人全不知似的。「啊,對了,那您知不知道有個穿紫衣的小姑娘,她和一個青年一道,她應該是你們府裡的客人。」現實不得解,心裡發慌的於陽忍不住問起那夢裡出現的人。是她帶走爺的,
「客人裡面是有這兩位,來自江州,姑娘姓談,公子姓仲孫,談家經商,和府裡有點往來,而他們因為出門在外,且有談當家的手書引薦,所以便借住下來,原本只求一宿,但剛好遇上灶王宴,就多待了幾天,不過今天一早他們就離去了。喔,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來,我這有一封談姑娘留下的信箋,說是等於姑娘醒來,再交給妳的。」老營事從懷中摸出一封信,交給於陽,只是於陽抽出信紙,對著信紙,久久不語。
「我來。」直到曉得她不識字的翟天虹拿過手,他對著那紙上短短一行字,念道:「此去雲淡風清,切勿掛念;若不堪思念,我就在妳心中。」
聞言,不禁哭出聲來……
「呼呼……爺——」她立即又開步跑。
同時間,廂房內。
「嫮兒,外頭誰來了?我聽到大哥和於姑娘的聲音。」床上,翟天慶病色稍霽。只是他問完卻不見那站在門邊的人反應,於是他下床朝她走去。「嫮兒?」
「啊﹗」
「小心!」發著楞的金嫮兒一嚇,登時掉了手中猶剩一些藥湯的碗,若非翟天慶及時將她往懷裡帶,她可能已經被落地的碎片傷及。「有沒有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