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安妮塔·藍伯
「茱莉?」
她多傻。「不,我沒有改變心意。」
「那就好,」畢梧說。「依照新頒布的城規,還有四名公爵夫人等著他。」
報復的滋味比酒酣甜,她要教訓齊雷克的計劃即將成功。「有多少位伯爵夫人?」
一抹得意的微笑扭曲了畢梧的嘴角。「五位。」
「我真喜愛你對城規的創造力。」
「親愛的,這一條是你創造的,我只是頒行它。等鄉村舞開始,我就帶他去賭博室,抽煙喝酒可以讓男人鬆弛。」他繃著下巴,嚴肅地說:「我倒想看看這位齊雷克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是不顧一切。」
不過,須臾之後他將公爵夫人交給畢梧時,似乎並非不顧一切。他雙足一併,彎腰鞠躬說:「榮幸之至,夫人。」
公爵夫人紅著臉,銳利的灰眸子望向茱莉。「雷克爵爺剛才告訴了我好消息,他真是坦誠。啊,他甚至告訴我那個傷口是怎麼來的。」
站在畢梧背後的龐杜比盯著茱莉說道:「請告訴我們,雷克爵爺,你的傷是怎麼發生的。」
哦,天!杜比得知郵件遇劫的事了。可是怎麼知道的?誰說的?不,她決定,他不可能知道。他太愛吹擂渲染,藏不住任何秘密。他若知道郵件被劫,早就像瘟疫似的散播這消息了。他只是希望看到她難堪。
她對大家說:「哦!別相信雷克爵爺的話,他最會編故事了。」
雷克雙臂抱胸,重心放在一隻腿上。他親切地微笑著,掃視這一小群人的每一張臉。除了茱莉。週遭傳來杯盤交錯和笑談聲。但這一小群人卻沉默等待著。
齊雷克為什麼不理她?他應該像她父親派來的其它人一樣。應該殷懃追求,和顏悅色地抱怨無法跟她跳舞。她突然感到怔忡不安起來,等待著他說出他的英雄事跡。
他呵呵一笑,摸摸縫合的傷口。「好吧。容我先聲明,我在海上待的時間太長,回到陸地上仍舊手腳不靈活。」
「從你跳舞的情況倒看不出來。」茱莉尖聲說,立刻恨自己說話太婉轉。
「啊,」公爵夫人搖著扇子嬌聲說。「他撞到刮靴板,居然還坦白承認,想不到吧?多數男人會編造個英雄故事搪塞吶。」
茱莉早先感覺到的歉疚再度湧至。他並未洩漏郵件被劫,他對跳舞的新規定似乎也無奈遵從了。不過,這些並不能彌補他說的謊言。
「茱莉小姐替他縫的,是不是?」公爵夫人又說。
橫笛奏出流轉的音符。雙唇緊抿的畢梧咕俄一聲:「失陪。」然後沒入人群中。
「真意外,茱莉小姐,」杜比說。「我倒不知道你懂得女人的縫紉藝術。」
這下子成了眾人的焦點,茱莉知道自己必須回答。她瞅著雷克,但他並未看她。他是怎麼回事?公爵夫人的假髮到底有什麼有趣之處,令他這樣不停地盯著它,而不看茱莉?
她益發心神不寧了。「他是撞到我家的刮靴板,我至少該治療傷口吧。是不是,雷克爵爺?」
他直視前方,微笑。「這算是一次完美的嘗試,親愛的——就我們的歧異而言。」
女士們像小女生似的竊笑,茱莉火冒三丈。
畢梧回來了,身旁跟著一名老貴婦。
雷克爵爺看也不看茱莉,他肅立道:「啊,藍兄,」他說,口氣尊貴有如國王閱兵。「你又帶給我一名受害者啦。你好,女士?」
畢梧扯扯他的短外套。「容我引介威爾斯公爵夫人,瑪格女士。」
雖然傳言她已高齡七十,但老貴婦優雅地彎膝施了一禮。「爵爺。」站直了,她說:「別理會藍先生的新規定。我非常高興認識你,雷克爵爺,不過我肯定你寧願捨棄一個老太婆,跟茱莉小姐跳舞。」
時間似乎靜止了。他慢吞吞扭過頭來,她感覺彷彿無盡期地等待著他的表情。他確實英俊,她心想,一面等著目光相遇的一瞬。她預期會見到迷人的微笑,沒防到他碧眸閃動的冰冷光芒。
她的心情頓時飛揚,因為這無賴跟她一樣生氣。哈利路亞!她歪頭無辜地微笑。
他連睫毛也不眨一下。「你真好心,瑪格女士,不過我的未婚妻有一輩子時間跟我跳舞。是不,親愛的?」
「哦,」茱莉鄭重地說。「我是有一輩子時間。請跳舞吧,瑪格女士,他就快要離開我們了。」
他盛怒的表情宛似給了她一拳,他親呢的稱呼是在嘲弄。好極了,天,他生氣了。她將計就計,而且智取了他。他不高興。
他湊近她呼吸拂過她的耳朵,鬍髯掃過她的面頰。「我的確會離開,而且帶你一起。」
她止不住面泛紅潮。「但願你的腦子配得上膽子,爵爺。」
他挪開身子,故意對她眨眨眼。
瑪格女士會心似的一笑,杜比則困惑皺眉,余夫人吹息,茱莉心往下沉,她發覺他們以為雷克爵爺是在玩挑逗的把戲,而非在作意志角力。
畢梧抖著下巴的贅肉,威嚇道:「停止這種惡行,雷克爵爺。親吻和其它形式的示愛是嚴格禁止的。你也不得與她跳舞。」
「你算了吧!藍先生,」瑪格女士抱怨道。「這項新規定毫無道理,我們被它約束得無聊透了。而且既然茱莉小姐和雷克爵爺已訂親,這條規定並不適用。他們應該跳舞。」
茱莉幾乎要呻吟了。假如這個婚姻陷阱被眾人認定,她可就難以脫身了。「請別激動,瑪格女士!」茱莉說。「雷克爵爺習慣跟許多女人跳舞。」
齊雷克抓住老貴婦的手。「別太為難藍先生,瑪格女士,因為我已明白若沒有他的規定,巴斯城將會論為邪惡之都。請給我這份光榮。」
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似的,他悠哉地挽著舞伴走進舞池,佔據最顯要的位置。
「你的杯子快空了,茱莉!」畢梧伸出臂彎。「來,我陪你去添酒。」
身心俱疲之下,茱莉跟著他走開。他們穿梭在熟悉的面孔間,她像呆子似的點頭,無意義地寒暄,談剛提出的賭博法案,威爾斯親王的離去,以及重鋪赴倫敦的馬路。有人提起她和齊雷克的婚事時,她相應不理。腦子不停地思索他發怒的原因。隨他去生氣。她在巴斯城生活得好好的,假若偉大的雷克爵爺想要剝奪它,那他將面臨長期的對抗。
突然感到暢快多了,她啜一口水果酒。
「我相信,」畢梧說。「我會要他們多奏一、兩支小步舞曲。」他匆匆走向樂隊包廂。
盯著杏仁酒,茱莉誓言不理會她慍怒的追求者。但是只要她稍不留心,注意力便飄向舞池。他彷彿無牽無掛似地微笑著,動作有如俠士一般優雅,舞藝精湛。他似乎會勾喚人的注意力,而且如魚得水。難道她低估了他?哦,是的,她承認。嚴重低估了。
橘色絲絨一閃,攫住她的目光。她往左邊望去,看見路阿德直衝她走來,這個天性挑剔、小氣易怒的裁縫,是她第二個不願與之交談的人。除了衣著俗麗,他還把頭髮梳成蘿蔔狀,上面罩著一頂灰撲撲的假髮。
「茱莉小姐!」他怒沖沖地說。「我必須跟你談談郵件的事。」
雖然明知他故意找碴,但仍只能緊抓著工作這個安全話題。「有什麼我能效勞之處?」
他昂首挺胸說:「好個壞郵童沒有來取我的信件。」
她放下杯子。「那個少年是施昆彼,而且他沒有去取信是因為你不肯付寄往倫敦的郵資。」
「郵資是對方付。」他得意地咯咯笑。「除非你擅自改變了規定。」
可憐的昆彼經常受這庸俗傢伙的嘮叨。她很想罵他是個欺凌弱小的自私之徒,但罵人不是解決之道。巴斯城一向謠言鼎沸,只要有人說她不克勝任郵政局長之職,要不了幾天就會造成眾口鑠金的後果。此刻她跟路阿德的談話已引來了一群「關心者」。余夫人和薛小姐已湊上前。等到她看見潘裘麗,她才終於鼓起勇氣反駁對方。
「你明知我並未改變規定或違反它。」壓低嗓音,她說:「你寄的信件,倫敦那邊的收信人拒收,施昆彼把最後一批信還給你時已經跟你說明。而且來回折騰,花的是我的錢。」
他瞳孔凸出。那頂滑稽的假髮滑落在他的額頭上,露出與他的外套一樣俗艷的紅蘿蔔色頭髮。「他來取信時我已給了他每封信四便士的郵資。你去那孩子的口袋找我的錢,一定會找到。」
茱莉立刻心生保護的衝動。「這是一項嚴重的指控,路先生,施昆彼不是小偷。」
「晤,我說他是。如果他像他母親以前那樣,向我討幾個銅板,我會給他一便士。我是個慷慨的人。」
慷慨?她心想,這吝嗇的鐵公雞經常塗去地址,一個信封用兩次。但無論他用什麼法子,她絕不發脾氣。她小聲說:「此時此地都不適宜談公事,路先生,我會調查這件事,明天給你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