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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文 / 安妮塔·藍伯

    「沒有一個人會說出去,小姐,」亞伯說。「誰若吐了一個字,我會找他算帳。聽到嗎,小伙子們?」

    他們個個瞪大了眼,點點頭。

    茱莉從眼角看見亞伯又看看鐘。歉疚令他年輕的嘴角往下撇。

    「雷克爵爺說,逮捕杜克勞時你幫了很大的忙。」她說。

    他咧嘴笑了。「我們讓姓杜的敗類嘗到國王的正義滋味,真的。」

    這句話,也是雷克爵爺的翻版。崇拜英雄對他們無益。這些少年必須把雷克爵爺當成普通人,她可不願一旦他走了,一屋子少年都拉長了臉。「我瞭解杜先生的出拳神出鬼沒。」

    亞伯聳聳肩。「姓杜的一拳也沒打到司令官。」

    司令官。她若不快點採取行動,這些感情衝動的少年不久就會高唱英雄誦了。「他有,而且雷克爵爺臉上有縫合線作證明。」

    「你是說他臉上那個擦傷?」亞伯尖聲問。

    「是啊,我相信它是姓杜的那雙神出鬼沒的拳造成的。」

    「要命!他在逗你,小姐。」他拿了一本「紳士季刊」拍一下桌子。「姓杜的根本沒機會還手。司令官是在屋外冰上滑了一跤,真的,撞上了刮靴板。」

    茱莉的手停止工作。「什麼?」

    亞伯扭頭說:「是不是這樣,昆彼?」

    昆彼停頓了一下,胖胖的手指纏在線團內。「亞伯說的是實話,小姐。我親眼見到的,真的。」

    神出鬼沒的右拳?哼!這個狡猾的惡魔。想想,她居然以為他是為護衛她而受傷,還因此自責。他先騙得她替他惋惜,又騙得她滿心感激。她怎會如此愚蠢?

    得到教訓就得學乖,也許她不必替他保留尊嚴。

    「司令官說謊了?」亞伯像個飢餓的孩子窺探果醬的櫥窗似的。

    她不能讓他希望幻滅。「沒有,司令官並沒有說謊。如你所說,他是逗我。」

    他拉高褲子。「那就沒關係。」他說,模仿道格最愛做的表情。

    她不會去魏家俱樂部了。她不必跟一個騙子公平的玩遊戲。心意既定,她繼續工作。

    但隨著時辰漸晚,她的怒火漸增。她想摔雜誌,把賽馬表格撕成碎片。她的強烈反應令她自己都困惑,她試圖按捺脾氣。毀掉別人的情書和商品目錄不是解決之道。不過,她仍舊過度用力把信件扔入格層,把包裡捆得過緊信件皺成一團。

    她想像齊雷克昂然穿梭在擁擠的舞廳內,竊喜自己玩弄了她。他以為她會投入他的懷抱,整夜酣舞。她看看鐘,十點半,她的怒火冷卻下來。她要給齊雷克一個教訓。哪還有比週末晚上的魏家俱樂部舞廳更佳的地點?而且,哪裡找得到比巴斯之王更妙的同謀?

    她走到辦公桌,寫了張字條。折好它,她喚昆彼。「我要你把這張字條送給藍先生。親自交到他手中。」

    她停在一間隔開門廳與舞廳的一排盆栽棕櫚之前。小步舞曲在教養良好的低語和顫抖的笑聲間飄揚。熟悉的聲音,慶祝的聲音,巴斯城的歡樂聲。

    茱莉悠然走入人群。她不必尋找齊雷克,她知道他在哪,讓他來找她——只要他逮到機會。

    余夫人正經八百地頷首。「恭喜你,茱莉小姐。雷克爵爺告訴我們,我們很快就可以喝喜酒了。」她看看茱莉身後。「公爵夫人沒有陪你前來?多教人失望。是不是,安娜?」撇著嘴,她轉向她的同伴,威爾斯的薛小姐。

    薛小姐並未抬頭正視茱莉,反而衝著茱莉的胸部回答:「恭喜。」

    怒火在茱莉的心中慢慢悶燒。這長舌的女丑怎敢如此?她對著薛小姐假髮上的孔雀說:「千萬別相信這話,他出了名的愛開玩笑。你告訴我去年齊雷克發誓要娶白瑪妮的,不是嗎?」

    這時薛小姐才抬起目光,眼中充滿了希望的光輝。「我是聽說會結婚。」

    「當然嘛。」茱莉回答。這女子說過太多捕風捉影的傳言,連她自己都記不得說過哪些。「而且你傳達消息,真是好心。啊,對不起,失陪。」

    她點點頭,走開。只有在巴斯城,貴族和平民如此自由交往。依照藍畢梧的規定,商人與低階貴族交往,高層貴族則與印刷商同桌。階級界限撤除,武器受禁。歡樂和禮貌是生活中必守的常規。

    她瞥見巴斯之王在舞池邊上聚眾交談。穿著白色織錦上衣,時髦的假髮幾乎垂至領口,他看上去十足像個君王。她珊珊向他走去。

    水晶吊燈上的燭光有如閃爍的雨滴,照射在衣著高雅的人群身上。雪白的牆壁作為背景,烘托出舞池裡舞者的五彩繽紛。

    一件深藍色制服攫住她的目光。在一片珠光寶氣、衣香鬢影之間,那件鑲著金色肩章、垂著辮飾的外套,呈現出無比的男性威儀。齊雷克未戴假髮,濃密的黑髮只簡單地繫在頸背上。

    他引導著波麗公爵夫人踩著小步舞曲的舞步,茱莉盯著地寬闊的背,欣賞他優雅的體態。他左手輕置腰際,右手將老婦人拉近,然後旋轉半圈。他的制服前身裝點著各式緞帶、徽章和勳章。四小段白色絲線縫在他肩領上。

    無賴,詭計多端的騙子。

    「出色的一對,你說是嗎?」

    茱莉對畢梧微微一笑,接過他遞上的酒。「哦,制服出色,但那個人卻不怎麼討人喜歡。」她口是心非。

    畢梧翻翻眼珠。「我在說潘夫人和莫鄉紳。」

    看見他諧趣的表情,茱莉莞爾說:「裘麗跟任何人在一起都出色。以前沒見過她戴那副藍寶石。她原諒你了嗎?」

    他盯著他的情婦,雙眼散發出毫不掩飾的深情。「她真是膽大妄為,居然送我一對山羊,附上一紙羊皮書,稱我是巴斯城山羊販子爵爺。」

    「你怎麼做?」

    他呵呵笑。「我把那對畜生捐贈給皇家巡迴動物園,之後我才明白過來。它暗示她是玩物,或受到冷落。她是個驕傲的女人。」

    茱莉深深感到羨慕。她曾夢想將自己的心交給一個會愛她、珍惜她、尊敬她的男人。他會對她的使性子一笑置之,毫無理由地送她禮物,只因為他愛她。然而由於她父親,這個夢想變成了夢魘。「你們倆很相配,畢梧,而且都很聰明。」

    他合掌放在圓凸的腰部,掃一眼他的王國說:「你才是聰明人。我收到你的字條了。你看得出,我已執行了你的計劃。」

    「但願它管用。」她摸摸他外套的刺繡長袖。從她十年前來到巴斯城,藍畢梧就是她生活中的一大支柱。「他太嬌傲了。」

    「你不也是?他必然有某項缺點,或犯了大錯,否則令尊不會逮住他。」畢梧停下來,對正領著薛小姐走上舞池的克利夫蘭公爵頷首致意。「他一直到處宣揚你們即將結婚。」

    熟悉的疲乏感襲向茱莉。「我知道。」

    「令尊可能抓到齊繼承人什麼樣的把柄呢?」畢梧小聲說,口氣透著錯愕。「真教人費解。」

    「可不是嗎?」她低喃道,一面望著雷克爵爺向他的舞伴深深一鞠躬。一個在英國貴族階級中如此受尊重的人,怎會淪為她父親的工具?她在他尊貴的五官上搜尋可能的弱點。她一無所獲,只找到一個英俊得令人犯罪的黑武土。

    樂音終止,他挽起公爵夫人的手臂,走出舞池。老公爵夫人轉頭跟他交談。他哈哈大笑,肩上的金質辮飾叮噹響。他湊在她耳邊作答。老婦人無法置信地看他一眼,然後以扇遮面咯咯笑了起來。

    畢梧神色不豫,率直地表示出他的不滿。「他還是個紀律嚴格的海軍司令官呢。」他迸聲道。「他若是再施展齊家的魅力,會讓這些女人當場暈倒。」

    「我有同感。」茱莉掃視房間。「薛小姐拚命眨她的睫毛,弄得臉上抹的粉都剝落了。克利夫蘭的公爵夫人自認在對他賣弄風情。」

    「雷克爵爺對每個人說,你會在一個月之內嫁給他。」

    茱莉的手提袋差點滑掉地上。「那個狡猾無恥的傢伙怎能作這樣的承諾!」這下子他絕對喪失了他的尊嚴。「一個月後,他會沉迷於——」她住口了,余夫人就在兩英尺外,瞇著小眼,側耳傾聽他們的談話。更糟的是,龐杜比在她旁邊。

    身穿深棕色開叉式絲絨外套,他看上去倒像個無懮無慮的貴族,不像個為了當上巴斯城郵政局長不惜暗箭傷人的廢物。

    畢梧抬眼看茱莉,然後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不准偷聽,」他斥令。「這是小偷和窺伺狂的把戲。」

    余夫人雙眼暴凸。「哦,哼。」她鼻孔朝天花板,轉身走開。面無笑容的龐杜比並未移動。

    畢梧掩口小聲說:「別氣,茱莉。你不會跟雷克爵爺跳舞的,除非你給我字條之後又改變了主意。」

    數小時之前她還願意跟齊雷克跳舞,她甚至穿上她最華麗的禮服。一整天她不時想到他。他見多識廣,而且有幽默感。她還假想他們成為短期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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