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安妮塔·藍伯
「你這可惡的傢伙!我——」她用纖指摸摸胸口。「我若跟你結婚,損失跟你一樣慘重,為了挽救你們齊家的尊嚴,我的耐性已繃到極限。但現在看來,你並不比家父好到哪裡去。」
絕對是紅髮。想到這裡,他熱血澎湃。他打量她的頸項、她的嘴,尋找她的情夫留下的印痕。她氣得雙頰脹紅。「這話也許沒錯,」他開口了,悠哉地享受她的狂怒。
「不過,我會堅持你斷絕目前的關係。」
「你這粗鄙的小人!」
她的怒火解救了他破損的自尊。「我好像在眨眼之間由爪牙進步成粗鄙小人啦。做好心理準備,局長小姐,」他咬牙迸聲道。「你會成為這粗鄙小人的公爵夫人。」
「休想!」她扭過臉,瞪著窗外。
「休想?」他沉思著,彷彿這是一項重要的軍事決定。「不,我想也許一個月。一個月就可以看出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的目光回到他身上。「我該給你一個耳光。」
「我不會,」他緩緩低語。「作此建議。」
「你會作何建議?」她挑釁道,揚起唇角作出甜甜一笑。「建議我因家父逮到你跟有夫之婦上床而毀掉我的一生?」
雷克一動也不動了,暗自禱告她不致想通他最畏怕的事。
「啊,從你憤慨的反應來看,你的罪行與心靈無關。」她的濃眉緊蹙。「難道是你怠忽職守,造成英格蘭任法國宰割?還是你賭光了你的家族財富?」
雷克恍然大悟,她並不知道他那可怕的真相。「是何原因又有什麼差別?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錢,我是為你而來。」
馬車顛震了一下,然後停住。羊皮捲滾下座椅。驚愕和如釋重負的他並沒有動。
她一把拿起羊皮卷。馬車門打開,腳夫放下一隻箱子讓她踩著。她莊重地一旋身,翩然下車。
雷克跟著下車,趕上她的腳步。打從與她見面,他第二度覺察到她不尋常的高度。
而且他的觀察首次令他開心。拿掉假髮和高跟鞋,她的鼻子將與他的下巴齊高,她的酥胸會恰巧貼著他的胸膛,她纖細的高腰將使她的臀——
他摒開雜念,他的計劃容不下肉慾。他會在幾星期之內跟她結婚,數月之內讓她懷孕。一旦她給他生下一個子嗣,他就任她自生自滅。
她停在門前,面向他。
「無論你做了什麼,無論你自認能有什麼方法,齊雷克,聽清楚,」她用羊皮卷拍他的胸膛。「光憑措辭華麗的宣言和家父的奇想,無法逼我結婚。」她的尊嚴和意志力雙雙令他心驚,雷克握住她的手。「我會娶你為妻的,茱莉。」
「不,不會的。我很遺憾你白來了一趟巴斯城,換了別的情況,我們也許會成為朋友。請放開我的手。」
他放鬆他的手。「我們將不只是朋友。」
「不,不會的。」她打開大門,跨入門內。她扭頭說:「你無法強迫我,家父也無法逼我結婚。他以前試過了。」
雷克身後的馬匹哼聲吐氣,藍畢梧華麗的馬車車輪軋過碎石路。侷促不安使他屏住氣息。「以前試過?」
她的藍眼睛柔和下來。「你並不是第一個,雷克爵爺。家父曾經派遣其它男人前來巴斯城娶我,而且是許多位。」
凜冽的風在裝飾著巨宅正面的廊柱間穿梭嘯吟。她是否也是當著一群觀眾之前面對那些男人?這個標緻的美人兒經常忍受她父親的羞辱?
她必然覺察到他憐憫的思緒。她豐滿的雙唇抿緊了,纖長的玉手緊抓木幾。
「他替你訂過多少次親?」
她直視他的自大令他趾高氣昂的母親都會羨慕,但在她尊貴的態度下,他瞥見了一個易受傷害的年輕女人。
「六次。」她的聲音微顫,但姿態未變。
敬意湧升。
「別洋洋得意,雷克爵爺。」
「為什麼不,茱莉?」雷克微笑了。「七是我的幸運數字。」
第二章
經眾人同意決定,所有團體皆應規避傳播謊言及醜聞之人。
──藍畢梧,巴斯城規
一夜無眠疲倦不堪,又厭憤齊雷克的高傲無禮,茱莉停在她外婆的廂房門外。他怎敢以為她會像急於找個貴族丈夫的野心平民女子,迫不及待地投入他的懷抱?答案顯而易見。他敢,因為她父親造成的事實。
她抓住門把,再度猶疑了。
馬場上一隻公雞在啼叫。依舊幽暗的街道上,一名轎夫喊著:「轎子,轎子,上轎付費。」熟悉的聲音有如一隻友誼之手伸向她。茱莉不顧一切地抓著它。
她將允許齊雷克陪她一同去魏家俱樂部和參加幾項燕會,他的自尊將可因此而獲得挽回。她會讓他明白他將白費力氣,無功而返。他會離開巴斯城,日子將繼續如常。
她打開門走進去,親情和安全感立刻向她襲來。
背靠著一疊枕頭,腳前蜷縮著一隻睡眼惺忪的小獵犬,洛克堡公爵未亡人羅文娜斜靠在一堆地圖和書籍中間。一頭垂肩頭發,原本如秋天之火的紅艷如今閃動著一縷縷銀絲。雖然被一匹脾氣暴躁的獵馬摔下馬背以致一腿殘跛,她依然以格鬥者的勇氣面對每一天。
茱莉的心為親情滿溢,她渴盼傾訴她父親最近的種種不義之舉造成的新創,但她腦中一個怔忡不安的聲音叫她不可操之過急。
女僕黎絲跪在壁爐前。
「你還沒把火生起來,黎絲?」外婆問。
女僕站起身。她長著雀斑的雙頰泛著紅赧。「對不起,夫人。火苗慢得像牛步,不過現在已經燒著了。」
茱莉對女僕微微一笑。這名女僕在巴斯城的僕從階層中是出名的長舌婦。
女僕低頭行禮,走出房間。
茱莉慢慢走向大床。「光太暗了,你該多點一盞燈。」
外婆頭也未抬,靈活的手腕一甩將地圖扔到一邊。地圖落在地上立刻捲回筒狀。「而且也該多享受五分鐘的寧靜,沒有年輕人在我耳旁呱噪。」雖然嚴厲,但聲調卻不帶怨責。
文娜雙指一彈,指上的寶石在燈光下閃耀。小獵犬立刻跳下床,取回地圖。
茱莉咯咯輕笑。「我就愛呱噪。」
文娜清澈的藍眸閃動著自信。「打賭五鎊,呱噪對你無益。」
強忍氣惱,茱莉說:「同意。現在你只欠我四千九百九十五英鎊。」
文娜一怔。「倫敦的郵件遲到了?」
茱莉並未掩飾她的擔懮。「是的,大概得怪這惡劣的氣候。不過,你還是輸了五千鎊。」
文娜把床鋪清理出一塊空位,伸出雙臂。「當然得怪氣候。這麼冷的天,強盜也不可能鑽出溫暖的窩。道格大概在亨斯羅逗留了一夜,他今天就會回來的。」
茱莉投入文娜安撫的懷抱。近十年來這是她每天一早的例行公事。熟悉的玫瑰香飄入她鼻翼。「你睡得好嗎?」
「怎麼不好?我做人問心無愧,又活得好好的。你呢?」
強忍愧疚,茱莉說:「好得很。」
「告訴我慶生會的情形。」
茱莉漫不經心地摸著小獵犬。她亟想衝口說出痛心的實情,然而卻無法啟齒。「很熱鬧、盛大,跟往年一樣,不過天氣和……呢……其它一些事,打消了我們原訂步行至皇后廣場,將紀念碑正式獻給王子的計劃。」
「其它一些事?弗瑞怎麼了?生氣了?」
茱莉暗自發誓務必更謹慎措辭,她說:「王子沒有怎麼樣,真的,而且他也不介意沒有見到紀念碑。」
「他當然不會介意,已經有十幾塊那種紀念碑獻給他了。你放心,在他離去之前必會對它大加讚許一番,而且他大概會送畢梧另一個俗麗的鼻煙盒。」她皺皺鼻子。「壞習慣。」
「這話你常告訴他。也許有一天他會聽你的話,戒掉吸煙的習慣。」
「男人不會聽女人的話,孩子。好了,告訴我昨晚有哪些人在場。余夫人守規矩嗎?」
「大半時間還不錯。一直到她喝光了白蘭地,指責畢梧是個妓女販子。」
文娜瞠目結舌。「真的。畢梧怎麼說?」
「他替自己辯護啊,當然,用的是外交辭令。」茱莉回想起昨晚最後的一段愉快時光,不由得笑了。「他說,男人嫖一個妓女不算是妓女販子,就像男人有一塊乳酪也不算是乳酪販子。」
笑聲在房中迴盪。「聰明的傢伙,」外婆笑斥道。「我們的畢梧最會運用文字的巧妙。起來,我要坐到梳妝台前。你可以一面給我編辮子,一面告訴我其餘的經過。」
文娜將她未跛的那條腿跨了床沿,出事以來的五年歲月使她磨練出敏捷的動作。茱莉伸手扶她的跛足。但是文娜拍開她的手腕。「把那只溺愛的手拿開,」她厲聲斥喝。「我自己辦得到,謝謝。」
茱莉心頭盈滿了溫情,然而她知道還是不爭辯較好。
兩手各抓住一根枴杖,文娜慢慢站起身。她的個子幾乎與茱莉一般高。老婦站穩了身子,然後辛苦地慢慢越過房間。一坐下,她立刻把梳子交給茱莉。「今天不要梳什麼花樣,我急著去洗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