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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安妮塔·藍伯

    「我看,等我們到了那兒你就會改變心意。」話一出口,茱莉立刻後悔,因為城內的話題必然圍著她和雷克的事打轉。

    「你有事瞞著我。什麼事?」

    茱莉專心替她梳頭髮。「父親又有花樣了。」

    「他這次又做了什麼?」文娜嗤鼻道。「難道威脅你若不立刻赴克拉斯嫁給他最新選中的丈夫,他就要向巴斯城宣戰?」

    茱莉伸手拿起一束綠色緞帶,那顏色令人清晰想起齊雷克的眼睛。她心緒大亂,扔下緞帶。「今天別系這些緞帶。」

    「孩子,你父親到底做了什麼?」

    茱莉放下梳子,將頭髮逐一均分成小撮。「他又替我訂親了。」

    「那個無賴!」文娜迸聲道。「到現在還學不到教訓。我以你死去的外公發誓,我——」

    「別動。」茱莉對外婆和她自己的心說。

    「如果你父親選丈夫的眼光跟他在海薩俱樂部詐賭的本事一樣高明,你早在十六歲,跟我同齡,就出嫁了。」她扭過身子,四目相對。「你不會嫁給一個白癡殖民地人,或窮光蛋領主的,那些人又蠢又狗急跳牆,才會落入你父親的陷阱。這個傢伙又是誰?」

    雖然外婆絕不會故意刺傷茱莉,但是文娜暗示只有狗急跳牆的男人才會娶她,令她感到受辱。她知道必須淡化情況。「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必須猜猜看。」

    文娜的雙眸就像期待果醬蛋糕的孩子一般增亮發光。「獎品呢?」

    茱莉為自己鼓掌。「獎品是一萬英鎊。」

    文娜停頓下來。在計算她的損益,茱莉心想。

    「好,一言為定。他是殖民地的人嗎?」

    「不是。」

    「那就是英國人了。不過提醒你,剛才的問題不算在猜。」

    「行,但是現在開始計算啦。」

    「我可以猜幾次?」

    茱莉估計或然率。「以你驚人的記憶力來看……再加上連愛爾蘭人都會羨慕的好運……我看……三次。」

    搖著手指,文娜說:「你這殘酷的女孩。晤,要得到知識就得付出代價。女人年年生孩子,縫聖服,不可能有出頭的一天。」

    「在韓森園內倒不必操這個心。」茱莉喃喃道。

    「別矯情,你該感謝我熱心關切你的未來。」

    「哦,我是很感激,只要它不教我花一毛錢就行。我也許得掏光口袋才能打發他——就跟打發其它人一樣。」

    文娜輕敲化妝台的大理石面。「他的家世可有爵位?」

    「有。你又猜了一次啦。」

    「爵位高於伯爵?我這只是收集資料,不算猜。」

    「是的。」茱莉說,然後立刻罵自己話說得太快了。

    「哦,不!」這下子文娜眼中閃動著真正的興趣了。她拿起梳子。「他在巴斯城嗎?提醒你啊,收集一般信息不算猜。」

    「對,他昨天抵達的……跟在馬嘉生後面。」

    「我們的馬嘉生多不幸啊,神秘的新郎又多難堪哪。他英俊嗎?」

    英俊似乎不足以形容齊雷克濃郁出眾的外表和尊貴的體態。他真跟她一樣難堪嗎?

    「我明白了,」文娜用手心輕拍著銀梳。「這方面是他的優點。很好。他結過婚嗎?」

    「若回答這個問題就得算你猜第三次嘍。」

    「那我收回。他未來會成為公爵嗎?」

    「這可是第三猜?」

    「我不該把機會浪費在不可能的事上。」她拿起一面鏡子,用修剪得一無暇疵的手指檢視她的容貌。「喬治不太有機會給你找個公爵丈夫,就像畢梧沒有機會阻止禁賭法律的不通過。不過,要猜出你新任未婚夫的身份需要較大的功夫。你,安茱莉,對一個老太婆要求太高了。」

    這下子輪到茱莉開懷大笑了。文娜若無人牽扶永遠無法再走路。但她可以用目光讓一名王子有如女僕一般低下頭。「別想從我口中套出他的名字。外婆。你的伎倆我一清二楚。」

    她投給茱莉的目光顯示她願意放她一馬。「我們來算算,」她放下鏡子。「有合法兒子的公爵總共有十一位。」

    「而我計算你已猜過兩次了。」

    「你毫不尊重老弱殘廢。」

    「你既不老弱也不殘廢。」

    文娜伸出穩定的手挑選了一瓶香水,珍愛地放下它。「李家兒子有可能。」她拿起另一瓶放在前一瓶旁邊。「歐家兒子尚未結婚。」她又拿起一個精緻的紅寶石色水晶瓶。「齊家絕不會強迫他們那位被寵壞了的少爺,不過那小伙子也未結婚。」

    茱莉呆立不動了,沉浸在遊戲中的外婆似乎並未注意到。

    「芮家已取完喪期。」又一隻碧玉瓶。

    她繼續數著,直到十一隻瓶子並列排在她面前,十一名全英國最有價值的單身漢就在她指尖下。有一個能讓如此尊貴的男人們降格為一排昂貴香水的外婆,茱莉心想,真是妙絕。

    茱莉意識到文娜炯炯目光的威力。她不受威迫,一徑翻弄檀香木盒找髮夾。

    「是其中之一,我猜想。」文娜的口氣有如在挑選枴杖。

    「你還剩一次機會,」茱莉含著一口髮夾說。「別這樣坐立不安的。」

    「我從來不會坐立不安。你盯著碧玉瓶——我肯定。看著我,孩子。」

    茱莉別上最後一根髮夾,然後在鏡中審視效果。「讓你佔我的便宜?」她搖搖頭,調整一下辮子。「我才不要呢。」

    「可是你父親不認識芮家。」她口氣迷惑不解。「他用什麼法子找到一個貴族的?」

    茱莉避開文娜的凝視。「我不能說。除非,這算你的第三猜。」

    宛如神祇抉擇凡人的命運一般,文娜剔除了幾隻瓶子。「艾家小兒子還在穿短褲。韋家兒子已訂親,對象是……」她聚精會神地思索,拿起一隻玫瑰色石英瓶輕觸嘴唇。「白家女兒,我記得好像是。」滿意了,她把它放在已剔除的瓶子之列。她繼續過濾,最後剩下五瓶;其中,那只紅寶石瓶尊貴地鶴立雞群。

    「我看,我把最後一個問題保留到洗完溫泉回來之後。」她等到茱莉與她對視,才又說:「十字浴室。」

    「不公平。」一夜無眠而助長的焦慮這下子一股腦兒重視。但還有一份新的感受撞擊著茱莉:一種身價只不過跟香水瓶雷同的感受。「你喜歡皇后浴室,我們去那兒。城裡的每一個長舌人土都會在十字浴室。」

    「又如何?」

    「你會佔便宜。」

    文娜伸手取過象牙頭手杖。「現在是隆冬呢,孩子。今天這種天氣只有老弱殘廢才會去泡溫泉。你自覺老弱殘廢嗎?」

    茱莉感到一陣難為情。「我感覺很健康。可是今天我下去十字浴室,外婆。你知道她們多喜歡說你我的閒話。我們的浴袍還沒濕,那些長舌婦中必有人脫口說出他的名字。」

    文娜冷冷瞪著茱莉。「有多少人知道?」

    「只要有餘夫人在內,夠多了。」

    文娜作了個苦瓜臉。「那個老惡婆。」她捏捏面頰,看看鏡子。「要知道別人的想法就得付出代價。當然,不該讓他們的意見左右自己的生活。」

    頭頂著辮子,玫瑰色絲質更衣袍在粉紅色曙光中生輝,文娜看上去像個年輕女郎,倒不像個寡居的公爵未亡人。「你會學會如何應付男人的。」

    然而,茱莉感到保護自己比安慰面前驕傲的老婦更迫切。「我說了,外婆,」她斷然道。「我不會去十字浴室。」

    「這個意外我欣然接受,」文娜邊說邊站起身。「看來你正學著運用我給你的聰慧。拿我們的浴袍,就去皇后浴室。」

    裡著帳篷般的傳統浴袍,戴著白色帆布帽,茱莉小心翼翼走下通往皇后浴室的陡斜窄梯。在溫泉冒出的嘶嘶熱氣聲中,她聽到女性的低聲交談。無毒的腐蛋味還不及下方的閒話令她倒胃口。

    她打了個寒顫,吞回湧至喉頭的胃液,走進浴室大門。

    稠密、異味的濃霧自浴池蒸騰上升,漸漸飄散在寒冬的天幕中。浴池內及上方牆壁前人影幢幢。她抓住濕濕的金屬欄杆,踩入浴池。溫暖的水淹過她的足踝、膝蓋。隨著她越浸越深,她慶幸地發覺沒有人能看清她的臉。

    上帝是存在的,她想,而且今天它決定要睠顧我。

    「把我放下,你這笨蛋!」文娜的大嗓門震天價響。

    除了古老溫泉的嘶嘶聲,所有聲音均靜止了。茱莉直想潛入水中,溜出浴室。

    「茱莉!」

    請你小聲點,她暗自央求,同時又後悔對昨晚在礦泉室的事如此神秘兮兮。她無奈地轉身走向文娜。

    「我在這兒,外婆。」

    一隻手抓住她的胳臂。「我什麼也看不見,就跟莉莉小巷那個老乞丐似的,孩子。」

    茱莉摟著她外婆扶持她。「那,我們回家吧?」

    「哦,不,」文娜開心地說。她湊近低聲說:「像個膽小怕事的人?休想!你故意淡化這次的婚約,是不是?」

    茱莉立刻感到愧疚地說:「是的。」

    「我不打賭了。我不會讓你的未來和尊嚴降格到只值一萬鎊。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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