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婉君
步登天低垂下頭,徹底淹沒在猛烈的愧疚中:我不是人!我是禽獸!罪該萬死的禽獸!
他萌生尋死之意。
「步大人,請勿再自責,昨夜之事原是老夫一時疏忽,與步大人本身的心念無關。」
「你……你說什麼?」他惶恐抬頭,震驚不已。
天啊,太醫怎麼會知道……
「事情是這樣的。」蚩寅開始發揮超強演技及謊功:「王府有個僕人,近日裡下身突然萎頹,以致閨房中事不和樂。他前來懇求老夫,老夫遂答應相助;誰料,壯陽藥汁熬配好之後,老夫忙中出錯,將其誤置入步大人所飲之物中,於是便發生昨夜的慘況。」
原來如此!步登天驚喜交集,大大釋懷。
我不是禽獸!我並沒有對姨婆起淫思邪念!
「步大人這下全明白啦?唉!都是老夫不好,居然如此粗心大意……」蚩寅裝出愧疚的可憐相。
「太醫您無需自責,此事既是大意,便怨不得任何人。」步登天生性原就寬宏大量,何況,只要能證明自己不是禽獸,他已於穎足已,其它事又豈會追究?
蚩寅雖輕易地「脫罪」,但無絲毫喜悅感,相反的,內心狂溢著挫折感:唉!滿以為這招「米已成飯」必可奏效,誰知道卻碰上了寧死不屈的呆子!
他的貞節保住了,我的「足智多謀」招牌卻砸了啊!
***
金小米坐在床沿,溫柔地喂步登天吃藥。
每一匙,都細心吹涼,然後才送進他口裡。
步登天雖已得知「真相」,但面對她,仍有點愧疚、有點尷尬、有點惶然。
過些時候,情況一定會好轉的!他安慰自己。
段王爺等人驚聞總護法大人竟「練功走火入魔,以至嚴重內傷」,都緊張萬分地趕來探視。
聽太醫說,已無生命危險,唯需療養多日,眾人這才寬下心來。
「步大人就請在此好好養傷,不必急著回昆明去。皇上若得知,應也不會怪罪歸期延拖。」
「謝王爺好意。」
眾人又再殷殷慰問多時,方始離去。
私下裡,蚩寅冒著被愛孫罵個狗血淋頭的險,也要說出真正的真相。
「爺爺!」金小米狂吼,雙眼震驚怒瞪:「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你差點害死小登登,你知不知道?」
「誰想到他那麼呆?」蚩寅可是振振有辭,順便發牢騷:「我把催情藥份量下得重,就是要萬無一失!他卻硬要練功將慾火壓下,寧死不屈……」
「他是正人君子,又敬我如長輩,當然寧死也不會對我……那樣。」她粉頰驟紅,隨即又豎眉瞠目的開罵:「總而言之,你這麼做,簡直太過分、太荒唐了!」
「是,你的小登登是正人君子,」蚩寅沒好氣的:「爺爺我就是小人,而且還是個笨小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明明是你不對,還好意思喊冤!」金小米罵道,但看見蚩寅垂頭喪氣的樣子,又有點於心不忍,氣也逐漸消了:「爺爺,我知道你是好意想幫我,但也不能不擇手段啊!他不要我,我寧可自己心碎,自己死掉,也不要他有絲毫的為難,更不要他受到絲毫傷害!小登登若有任何不測,我是絕不會獨活的!」
她幽幽剖白,自己也覺得太感傷了,便又俏皮一笑:「這件事就這麼算啦,爺爺以後一定要改邪歸正哦!別再出爛點子。」
蚩寅忍不住也笑了,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歎道:這癡丫頭!偏偏愛上一個情竅不通的呆子,注定要吃苦頭!
乖孫啊乖孫,爺爺雖然聰明絕頂,可是碰到你那死腦筋的愛郎,卻完全沒轍啊!唉!
且說金小米回到步登天的廂房,他正和刀振討論段綮的事。
「步弟,你一定是過於牽念這件事,才會在練功時不慎走火入魔。你現在受傷了,就好好調養吧,偵察的事全交給我。」刀振說道。
「嗯,你自己多小心。」
「那我先走啦。」刀振見金小米進來,便識趣地離去,心想步登天受傷了,倒也是個好機會,讓他倆多親近親近。
她來到床沿坐下。
兩人目光一接觸,竟不約而同低垂下頭,靦腆不已。
金小米是因為剛由蚩寅處聽聞真相,此刻見到步登天,不由的憶起昨夜自己膩在他懷裡,而他則藥性發作起淫念……如此一想,怎不教小姑娘羞得臉紅心跳?
步登天偷眼看她,心裡湧升異樣感覺,一項從不曾有過的念頭,突然在腦際閃現:我對她,當真是像對長輩般的敬愛,或妹妹般的疼愛?會不會早已情愫暗生……
他馬上制止自己想下去,以免又要「變回禽獸」。
「怎麼不說話?」他強迫自己勇敢的抬頭看她,並決定將昨夜的夢魘完全拋開,以一貫從容坦蕩的態度面對她。
「沒有啊。」她逐漸覺得自在了些。
「你眼睛還是有點紅,臉色也不太好……對不起。」
「幹嘛說對不起?」她噘嘴嗔道:「人家喜歡哭,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我會很心疼的啊。」他由衷說道。
她朝他皺鼻做鬼臉,甚是俏皮淘氣:「才不會呢!你這人最壞了,專惹人家哭!」
於是兩人說說笑笑,彷彿回到從前那種相處情形。
但,步登天深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只是他強迫自己,不准去胡猜瞎想。
「你昨夜守了一夜,傷心又擔心,現在好好去睡覺,把精神補回來吧。」他緊瞅著面前這朵憔悴的容顏,既心疼又自責。
金小米大力搖頭,一臉堅決:「不!我要留在這裡看著你,我不放心!」
「你別這樣。」他心頭熨過暖暖的感動:「我不會有事的。乖,去睡吧,你再不休息,一定會累壞身子!」
「累壞就累壞!」她固執而任性的說:「反正,我絕不要離開你身邊!」
就在這時,「碰」地一聲巨響,窗扉被撞開了。
一個蒙面黑衣人輕巧躍入。
步登天及金小米大驚。
黑衣人舉掌衝過來。
金小米直覺認為對方是企圖加害於步登天,因此毫不猶豫迎上前。
「姨婆!」步登天嚇得一顆心要破膛而出。
金小米與黑衣人交手數招,她便迅速被擊昏,倒在地上。
此番命休矣!步登天運氣提掌,妄顧胸口因運氣而致的劇痛。
黑衣人已襲至。兩人展開拼戰,步登天傷痛加劇,漸落下風。
終於,黑衣人重重一掌擊出,正中步登天胸膛。
步登天慘叫一聲,往後飛跌。
黑衣人目露喜色,衝上前欲乘勝追擊……
房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是蚩寅焦急的喊聲:「步大人!步大人!你怎麼了?」
黑衣人立即躍窗逸去。
原來,蚩寅熬了藥,正要端來給步登天服用。遠遠地,已隱約聽見房內傳出響聲,於是慌忙邁步奔過來。
連喊了幾聲,見房內悄聲無息,他心中的不詳感覺擴大,馬上撞開門。
「乒乓」一聲,蚩寅手中的藥碗碎裂一地。
呆楞片刻,才驚呼著撲向倒地的兩人……
***
「小登登!」金小米尖叫著驚醒。
立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面前是神色淒傖的爺爺。
「小登登呢?他怎麼樣?」她猛抓住蚩寅雙手,焦急追問。
她心知不妙,慌忙衝下床,奪門而出。
小米,別太傷心激動呵!蚩寅緊隨在後。
金小米飛奔到步登天的廂房,一進門,便感覺到強烈的哀傷氣息。
房內所有人,都轉過頭來瞅著她--包括了段王爺、王妃、段知崇、段潔、段縈、刀振及眾侍衛等……
金小米怔住,突然沒有勇氣往前走。
可是,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床上。
步登天筆直平躺,雙眼緊閉。
他……他只是昏迷而已!只是昏迷而已!她腦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喧噪般;心開始跳得好慌,好亂,好狂。
腦袋已一片空白,越靠近他,她越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大量大量地流失。
眾人都一臉哀傷,屏息望著她。
終於,金小米來到床前。
「小登登……」聲音劇顫。
伸手欲摸他的臉,抖動的手卻停留在半空,始終沒有勇氣去碰觸那張完全靜止的容顏。
「我知道……你只是昏迷而已……待會兒就會醒過來的……我……我等你醒過來……」她怔怔囈語,像個失掉三魂六魄的幽靈。
刀振忍不住上前,緊抓她雙肩,緊盯她雙眼,深吸一口氣,沉痛而清晰地說:「金姑娘,你一定要冷靜下來,接受這個事實--他、死、了。」
「不。」她竟出奇的冷靜。
「是。」刀振重重回應。
「不!」她高喊,大力搖頭,情緒逐漸激動……
「他、死、了。」
「小登登!」她爆發出一聲狂嚎,猛撲在步登天身上,嘶聲痛哭。
眾人看著,都側側神傷。
「小米……」蚩寅佇立在她身後,心疼不已,想勸她節哀順便,又深知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皆無用。
「咱們永遠不會分離!天上、人間、地獄,都要在一起!」她哭嚷,閃電般拔下綰髮的細長金簪,朝胸口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