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婉君
於是,步登天看到了段綮。
面容枯黃,坐在牢內一角,半閉目怔忡。
「你是……」段綮低聲囈問,詫異望著牢外的蒙面黑衣人。
「皇御總護法步登天。郡主已將你的事詳盡相告,我此番前來是救你出去的。」
步登天送金小米到王府養傷,然後護佛赴尹爾等事,段綮略聞一二,因忙於政事,故也沒去理會。
「正屠寶劍」出鞘,步登天正準備削斷門上的鐵鎖。
「步大人好意,在下心領,你還是離去吧。」段綮堅決說道。
「為什麼?」步登天不禁愕然。
「我不當逃犯。」
「你拒食,又不肯逃,難道真預備死在這裡?」
「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啊。」段綮側側唏噓,嘴角勾起一抹淒涼苦笑。
「愚孝沒有絲毫意義、絲毫價值。」步登天咄咄瞅著他,暗歎:他倒是個凜然不畏死的鐵漢子!
「步大人,請代為向郡主致意,叫她別難過,告訴她,宿命者,不可違也。至於步大人您的善意救助,在下的確感激不盡,請離去吧。」段綮一口氣說完,便閉上眼作寐狀。
「逐客」意味極其明顯。
步登天握著劍,猶豫難決:該不該枉顧他等死之志,強行將他救走?
這樣有用嗎?
正考量各種作法的優劣時,突然,步登天瞥見自己腳下不遠處,有只死老鼠。
肚腹朝天,口裡涎結大量白沫,身前,布著零星幾撮飯團。
這是中毒嘔吐死亡現象。步登天蹙眉沉吟,下意識將目光移到牢房門下那幾盤食物。一碗清湯、一碟小菜、一盤油汁飯。全都原封未動,惟有油汁飯的一角被掘了個小坑。
食物有毒!電光火石般的念頭閃入步登天腦際:有人欲置段綮於死地!
大街上。
段王爺微服,與普通裝扮的步登天、金小米、刀振及眾侍衛游城。
難得步大人願意多逗留數日,我須得好好盡地主之誼!段王爺暗忖,一邊殷殷向步登天介紹景觀。
游完城,步登天借口回府休息,其實是和刀振、金小米躲在房中共商大事。
「我始終不相信靖仁侯會企圖毒死自己的獨子!雖然他總是不苟言笑,一副城府很深的模樣!」金小米闡述己見。
「金姑娘說得對。」刀振大表贊同。「虎毒不食子,靖仁侯再怎麼痛恨段綮,也不致泯滅人性到這種地步。我懷疑下毒者,是另有其人。」
「游哲偉。」步登天嚴肅沉著。
「唔。」刀振抽絲剝繭地陳析:「段綮被監禁後,游哲偉便以副總督的身份暫管段綮所有的事務。如果段綮遭遇不測,可想而知,誰會接續總督之位。」
「不會是游哲偉!」金小米篤定而堅決地:「他那種慈祥和藹,是發自內心的,絕不可能是偽裝的!這樣的人,怎麼會為了越位而下毒殺人?」
步登天與刀振相覷一眼,不約而同忖思:人心難測啊!雖然游哲偉看起來的確如她所說般。第七章
於是,表面上,步登天等人是留下來觀賞邊城風光;背地裡,當然如火如荼地進行偵察工作。
步登天又段王爺及段知崇這方面著手;刀振則技巧性地移進游哲偉及段綮眾下屬,希望能探得蛛絲馬跡。
金小米負責「內勤」,安撫段縈。
「金姑娘,求求你再勸一勸步大人,救我堂兄出來……」
「唉,郡主,要怎麼說你才能釋懷呢?」金小米已唇乾舌燥。
「咱們現在不能打草驚蛇,否則就揪不出真正元兇!總督大人乃習武之人,身強體健,再捱餓幾天也沒事的。你要對咱們有信心啊!皇御總護法加風護法,事情一定很快就水落石出!到時候,保證還你一個完好無缺的堂兄!」
「話雖如此,」段縈眼眶一熱,淚珠泫泫欲墜……
「想及堂兄在牢裡捱餓受苦……」
又要哭了!金小米暗自嘀咕,卻不得不奈著性子,溫言軟語,殷殷哄慰。
如此這般,她理應能反省自己一直以來對步登天的「虐待」,但事實卻不然。
我每次哭,都有堂皇的理由,都是天經地義的,否則小登登也不會哄得那麼心甘情願啊!
金小米突然悟出一番哲理:哭的時候讓人哄,是種享受;輪到別人哭而自己不得不去哄時,卻是種「忍受」。因此,她已下定決心,待段縈這件事完結之後,她一定要在步登天懷裡狠狠大笑幾場,以作為慰勞及補償。
誰教郡主的眼淚,害她忍受得那麼慘呢?
***
步登天的廂房裡。
「郡主今天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金小米拉長俏臉,嘟長小嘴。「就是哭嘛,害人家哄了老半天!」
「你要好好安慰她啊!」步登天並未發現小妮子的不耐。
「她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所以才會為了總督大人的事而傷心難過至斯。」
「說起來,那個段綮還真的挺可惡的!」金小米不好意思怨懟段縈,因此便將牢騷都發到段綮頭上。
「咱們為他費力追查兇手,他卻一點也不合作,三緘其口,事事隱瞞!這麼不識好歹的人,乾脆餓死在牢裡算啦!」
「他不肯透露和父親是因何事而起衝突,自有其苦衷。」步登天劍眉蹙蹙,負載重重沉凝與思慮。
「不過,衝突的原因,極有可能是整個案件的癥結所在,如果咱們能得知就好了。段知崇敏銳精明,一點口風也套不出來,刀大哥那邊,到現在還看不出遊哲偉有任何可疑之處……」
他正條陳縷析,突然覺得胸口沒由來地燃起一股烈焰。
接著,意識開始漂浮、擺盪……
怎麼回事?我怎麼了?他詫異不已,卻發現胸口的灼熱已迅速擴散至全身。
這變化是瞬間的,他正震驚無措之際,金小米如一貫般上前來,膩進他懷裡,撒嬌,「你啊,整天只顧著查案,心裡頭只有段綮那餓死鬼,都沒有人家啦?!不管啊,你現在一定要狠狠疼人家一下!」
步登天臉狂燒,心劇跳……緊貼著她軟軟的身子;嗅著她幽幽的女兒香,他驚覺自己竟慾念大漲!
該死!我……我怎麼可以這樣?他用殘存的一絲理智嚴厲自責,目光卻無法控制的落在她雪白粉嫩的頸項上,往下移……停在她胸脯上……
「小登登,你怎麼了?」金小米發現他的異樣:「你身體好熱,臉好紅哦!」
她伸手去撫他的面頰,他如遭電極般狂喊一聲:「不!」
禽獸!我是禽獸!他雙眼發紅,呼吸急促,神情極其狂亂駭人。
「小登登……」金小米震驚囁嚅。
步登天立即席地而坐,盤腿運氣,企圖克制體內這股莫名燃起卻又猛烈可怕的慾火。
「你……你怎麼回事?」她跪在他面前,慌亂至極,熱淚潸潸奪眶而出。
他雙眉緊皺,面容扭曲,顯然正經歷極大的痛苦。
她淚如雨下,完全嚇壞了。
「嘩」地一聲,步登天狂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子晃晃欲倒。
「小登登!」她狂嘶哀號,幾近魂飛魄散。
這時,房門突然被大力撞開。
一個矯捷的身影衝入,迅速點了步登天的昏穴,並將他抱往床上,放平躺下。
「爺爺!爺爺!」金小米彷彿垂死者見到一絲活命的曙光般,瘋狂哭嚷著撲到蚩寅身旁。
蚩寅扯開步登天胸前衣襟,雙掌按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源源輸入真氣,以平定他澎湃紊亂的內息。
好一會兒,蚩寅才收掌,如釋重負地吁出一口長氣。
老天!好險啊,差點就救不回來!
***
凌晨。
步登天挪動一下身子,緩緩睜開眼。
「小登登!」金小米暗啞輕喚,忍不住又要哭了。
她坐在床邊徹夜守侯,斷續飲泣,因此這時候,一雙眼已是紅腫不堪。
蚩寅看著,心疼難當,不斷強烈自責:唉!生米煮不成熟飯,反而弄巧成拙,害他們兩個受苦受罪!
該死!該死!我真該死啊!
步登天初醒,意識一陣迷懵恍惚,胸口傳來隱隱絞痛。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紅腫的眼,一張慘白的臉。
姨婆……他當即憶起所有事情,於是愧疚不已,覺得自己竟然對她起淫念,簡直是無恥下流的禽獸!
恨不得立即死去!
「小登登……小登登……」金小米已激動得嗚咽痛哭。
「金姑娘,」刀振連忙上前安撫,「你別再傷心了,他沒事的。太醫已經說過,他只是一時練功不慎,內息走亂而已,休息幾天就全好了。」
然後又轉向步登天,關切慰問:「步弟,你覺得怎麼樣?胸口還會痛嗎?」
步登天怔怔看著他,腦中嗡嗡作響,心緒翻江倒海,竟然做不出任何反應。
「刀護法,請你先帶她出去,老夫必須替步大人作最後的導氣工作。」蚩寅肅穆吩咐。
「好。」刀振立即扶金小米離去。
「不!我……我要陪他!」她惶惶低嚷,卻因心力交瘁而虛弱不堪,終於還是掙扎著被刀振帶走。
兩人一離房,蚩寅馬上走到步登天面前,緊瞅著他,猶豫著該如何開口替自己闖的禍「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