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於晴
聶七將她的靦腆看在眼裡,忽而問道:「苗姑娘手藝精進,可曾想過自開一店?」
「不,」驚覺到回答有些快,她緩下口氣,老實說道:「我沒這個打算。」
「沒有?難道一輩子擺攤嗎?」
「怎麼會呢?」她搖頭。「我不打算一輩子賣粥。」
他微微吃驚。「你在此擺攤一年,既不打算存錢開店,也不繼續擺攤……」本想問她未來欲執何業,但這終究是她個人間題,平日他們並未深交,再問就失禮了。
「余恩,我也來喝粥。」小翠看了聶七一眼,坐下。「這位公子……是余恩姐的老顧客?」
「苗姑娘手藝好,自然是老顧客。」聶七有禮答道。
小翠的眼珠流轉,眸光來回瞟著兩人。「難怪啊……」故意停頓一會,見他們似乎各埋首煮粥喝粥,一點也沒接話的打算,有些氣惱的叫道:「難怪余恩姐從不讓冬芽跟來。」
余恩抬起臉,顯得有些茫然。「冬芽是怎麼了嗎?」出門前尚見她好好的啊。
「冬芽快被你悶出病了。」小翠仗義直言:「余恩姐,你明知道冬芽悶在家裡都快悶出病了,你偏不准她跟出來。我原以為你怕她跟著你做事累,可我私下也覺得奇怪,你要怕她累,讓她在一旁坐著陪著你聊天也是好的,今兒個我一來才發現事實不如我所想。」
「小翠,你在胡說什麼?」張大嬸叫道。
「娘,我說的是事實嘛。苗余恩話少人又悶,瞧起來就是陰陰沉沉的,若不是冬芽,我也不想跟她打交道啊。本來我想她畢竟是冬芽的姊姊,做什麼都是為她著想,後來才發現她不是親姊……」
「小翠!」張大嬸怒叫:「你這孩子懂不懂得分寸?」
「娘,我說錯話了嗎?你不也是心疼冬芽?她人好心好,氣質遠遠超過苗余恩,如果許結賣菜的、種田的,那是真委屈了她。上回您不說街頭的巧仙姐姐賣菜,給好公子瞧了去,納作偏房,從此烏鴉變鳳凰;你不也說有個公子成天來喝苗余恩的粥,相貌堂堂又是南京首富之一,如果如果……」
「住口!」
「苗余恩是想日久生情吧?在冬芽面前,沒人會注意她這陰沉的性子,所以才不帶冬芽來嗎?日久生情比得上一見鍾情嗎?」
「你再不住口,要我打你嗎?」張大嬸氣得渾身發抖。
小翠惱怒的斜視余思一眼,倏地站起身推翻鹽罐,轉頭就跑。
尷尬的氣氛持續了會,余恩才結結巴巴的向聶七說道:「對不起,讓您見笑了……」
聶七搖搖頭,神色自若的答道:「見笑不會,再來一碗倒是真的。」
「啊?好。」難得他破例加了一碗,她連忙添粥。
「該說對不住的是我……」張大嬸不好意思的搓了搓圍裙。「小翠這孩子是咱們的獨生女,不懂余恩你的做法……她跟冬芽極好,成天開口閉口的都是冬芽兒,所以才……」
余恩連忙搖頭,擠出笑。「沒有關係,冬芽有這樣的朋友,是她的福氣。」日久生情?想都沒有想過;她只當他是老主顧,一個不說話但知心的老主顧。
她不由自主的撫上臉頰上淡不可見的小疤。日久生情又豈能比得過一見鍾情-這句話說得真是好。
垂目下來,忽地注意到鹽罐裡的鹽散了一地,她低下身撿起。粥才賣了一半,怎能沒有鹽味……
她抬起臉,遲疑了下。
「去吧去吧,我替你顧著攤子便是。」張大嬸笑說。
她點點頭,有些靦腆。「謝謝。」又向聶七微微點點頭,便去買鹽了。
張大嬸目送了一會,搖搖頭歎息喃喃:「陰沉的性子,唉……」覷了眼正在喝粥的聶七,張口欲言,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聶七當沒瞧見,逕自喝完了,丟下幾個銅板便起身。
「聶公子,」張大嬸忍不住叫住他:「您……您明天還會來吧?」
「這是當然。」他揮揮袖,緩步離去。
大街開始熱鬧了,店舖也紛紛開張,路經賣鹽的小店時,並無見到她的身影。他停步一會兒,身後傳來低語:
「爺,需要我去找她嗎?」說話的是貼身護衛歐陽。
「不必,」他有些惱怒有人揣測他的心思。「你離我遠點。」他走過了街,彎進了小巷。
小巷是通往聶府的近路,才踏進一步,就見到小巷中央三五成群的地痞流氓圍著苗余恩,他心口一震,立刻怒言道:「這是在幹什麼?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嗎?」他低沉而具威脅性的聲音,讓小流氓轉移目標,瞪大雙眼。
「調戲?」眾人嗤笑道:「爺,您路過,就當沒見過這回事,咱們是來收保護費的,還不致於沒品到調戲她。」
「上個月你們已經收過了。」苗余恩冷靜道,捧著鹽罐的雙手微微發顫。「我賣粥是小本經營,沒有多餘的錢讓你們搶。」
「沒有?想要再挨打嗎!」可惡!一條街上就屬這女人難收保護費,上回還是打了她一拳,才如願的拿走她身上的銅板。
「就算打死我也沒有。」
「你這娘兒們存心要讓咱們難交代嗎?」怒意橫生,一拳揮了過去,打在結實的胸肌上,又痛又硬,定睛一看——「你……你什麼時候閃過來的?」好快的動作,看起來像是練家子。
「聶……聶公子!」余恩低嚷,直覺想要推開擋在她前頭的身體,卻發現他不動如山。
「既然沒有保護費,又何必強求!」聶七抿了抿唇,臉龐飄過淡淡的不悅。
「若要打人,打我也是一樣。」
「聶公子!」她瞪圓了眼,似想穿過他厚實的背,他……他以為他是誰。即使他瞧起來濃眉大眼,看起來像武人一般,但……但他懂得武功嗎?他是富貴人家的公子,要是受了傷,受了傷……
「你以為我們不敢?」地痞流氓怒道。「你插手,是壞了咱們的規矩,你要讓開,咱們也不為難你。」
聶七的右手動了動,左手開始撥弄起佛珠,一顆又一顆緩慢而專注的數著。
「打了人,可就不能再收保護費了,也不能再為難這位姑娘。」他沉聲說道。
「啐!你以為你是誰啊?」一時氣惱,出了一拳,打在聶七的身上,見他一點也沒有打算還手,眾人互望,暗地鬆口氣。「嘿,原來是不會打架的公子爺兒,你若願意為她出錢,咱們一定不為難。」方纔還以為他是練家子呢。
「不,」余恩叫道:「我沒有這錢,也不需要旁人來為我出。」
「可惡!敬酒不吃喝罰酒!」示意同伴出拳打人。
拳頭狠狠落下來,余恩倒抽口氣,使勁想要推開他,卻發現他轉過身,雙臂將她護住。
「聶……聶公子,您讓開啊,他們要找的是我……」他沒抱住她,只是圈住她的身子,讓她難以動彈。他俯頭擋在她的臉側,她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男人的味道。
「聶……聶公子!」她低叫,雙掌想推他,偏偏動不了他分毫。
拳頭落下,盡打在他背上。她的心跳急促,怕他就此被打死了、打暈了……
「別叫,這點拳頭對我還不算回事。」他在她耳邊低語。
「可……可是……」天啊,從來沒有人!從來沒有人為她做過這樣的事,她要怎麼還,才能還清這筆債?
忽地,她伸出雙臂,拚命張開手掌,試圖環住他的背。推不動他,就算打在她手上,也算是少欠一分情了。
「你幹什麼?」聶七薄怒,欲抓回她的手臂,瞧見她瞇眼瑟縮了下。
一抹怒火立刻從胸腔之間燃起,不由自主的捏碎一串佛珠,旋身欲踢,卻見歐陽下手更快,將他們踢離了小巷之中。
「爺……」歐陽呆了呆,瞪著地上盡碎的佛珠;那佛珠跟著七爺十年之久啊,有佛珠隨側就不曾見過七爺發過火或者打起架來,怎麼……
「受傷了嗎?」聶七急問,看著她皺著臉彎著手指。
「我想……還好吧。」有些痛,但對於作菜應是無礙。
「要不要給大夫瞧瞧?」
「啊?不,不必麻煩了。」余恩抬起臉,充滿感激的笑了笑。「多謝公子相助,要不是公子,我怕……」
「怕是早就被人打倒在地。你既然知道自己無力對抗,為何不先虛應一番再作打算?」他怒道。
「再怎麼虛應,遲早也是要打,早打晚打,還不都一樣。」
「所以你就甘願讓他打?難道你不曾想找人幫助嗎?」難道就不曾想過向他求助?
一年來他日日在此吃粥,從未發現她被人欺負。他瞇起眼,熟悉的怒火在心口流竄,來得又急又快,彷彿十年前的那一日。
「找……找人求助?」連想都沒有想過啊,她低下頭,像在自言自語:「找人救命,是欠了一分人情,要還……不容易……」